十-《我是猫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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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没有,后来他们雇来一些人围着地藏菩萨吵闹,想逼他离开。这些人都是地痞流氓,分成早一班晚一班,不停地吵闹。”
“这可太麻烦了。”女主人叹息道。
“不过就算这样,那个固执的地藏菩萨依旧没有动。”雪江小姐接着说道。
“然后呢?”珺子问道,看起来颇为急切。
“然后时间一长,大家就受不了这种吵闹。不过那些地痞流氓每天依旧照去不误,而且还很高兴,毕竟他们每天是有薪水的。”
“薪水?这是什么东西,雪江姐姐?”
“薪水就是钱。”
“哦,那他们要钱干吗?”
“要钱……哈哈哈,橙子可真烦人。反正从那以后,他们每天都去吵闹,没有停止的时候。街上当时有个傻子,叫傻竹子。平时人们都不理睬他,他也啥都不懂。不过这一番折腾倒是被这傻子看在眼里了,他突然说道:‘有什么可折腾的?竟然连个地藏菩萨都弄不走,还说什么很多年都不行?真是可悲啊!’”
“这个人虽然傻,倒是挺厉害的。”
“确实如此,这个傻子很是厉害。他的话传入大家耳中,大家同意让他尝试一下,反正也不吃亏。试试就试试,反正也没指望他能成功。于是,他们和傻子一说,傻子立马答应了。他先让大家不要闹腾,并且赶走了那些天天吵闹的地痞流氓。然后,孤身一人,飘飘然地来到了地藏菩萨面前。”
“飘飘然?他和傻竹子什么关系?朋友吗?雪江姐姐。”在这种紧要关头,珺子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。结果女主人和雪江都哄堂大笑起来。
“不是朋友关系。”
“哦,那是什么关系?”
“飘飘然是……怎么说呢,哎呀,这可不好说。”
“飘飘然就是不好说?”
“不是那么回事,飘飘然就是……”
“嗯?”对雪江的回答,珺子万分期待。
“这么跟你说吧,多多良三坪先生,你认识吧?”
“嗯,认识。他给我们家送过山药。”
“多多良先生那样的人就是飘飘然。”
“多多良就是飘飘然?”
“嗯,就是那个意思。后来傻竹子将双手交叉伸进袖子里,来到地藏菩萨面前说道:‘菩萨,街上的人希望你换个地方,你往街边动动。’结果没想到,听了他的话,那菩萨竟答道:‘原来如此,你们早点说就好了。’说完就动了起来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”
“这个地藏菩萨,真够奇怪的。”女主人感慨道。
“虽然故事讲完了,不过演讲才刚刚开始。”
“还没完事?”
“没有。八木先生接着说道:‘今天这个盛会是属于妇女们的,我之所以先个大家讲一个这样的故事,也是有原因的。虽然有些无礼,但我还是想说,在做事时,很多妇女总是采用绕远的方法,而不从正面应对。这是妇女们的弊病。当然,因为一些不良文明的传播,有些明治时代的男子也和妇女差不多。所以,这样一来,很多精力和劳动都被浪费掉了。偏偏在这些人眼中,这反倒成了种正确的方法,甚至很多人认为,身为绅士,就该如此。然而事实上,他们不过是些畸形儿,被文明的发展束缚住了。在这一点上,我们没必要再浪费唇舌。不过刚才那个古代故事,希望各位妇女能够牢记。一旦到了紧要时刻,在处事时,希望各位能够直面问题,就像傻竹子那样。如果每个人都能这样做,人与人之间必然会减少很多纷争。夫妻之间也好,婆媳之间也罢,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纷争能被省掉。对一个人来说,心眼儿越多越不幸,会给你源源不断地招来祸事。所以与男子相比,大多数妇女平均看来都要更悲惨,这都是因为心眼儿太多的关系。所以,还是请各位都向傻竹子学习吧!’八木先生的演讲到此就结束了。”
“嘿,雪江小姐也想像傻竹子一样吗?”
“我可不想,当傻竹子有什么好?金田家的富子小姐听到这些话,她可是大为光火,气得直喊什么‘太无礼了。’”
“富子小姐?就是对面胡同那家的吗?”
“对啊,这位小姐可摩登了。”雪江说道。
“她跟你是一个学校的?”女主人问道。
“那倒不是。她是来妇女会旁听的,那身摩登的打扮真让人吃惊。”
“长得如何?听说很好看。”
“与她那自大的本事相比,长得很普通。不过就算是普通人,像她那样化一下妆,估计也难看不到哪儿去吧。”
“这样说来,只要你能像她似的那样化化妆,岂不是要比她好看多了?”女主人说道。
“呀!我哪儿有您说的那么好?不过她太装模作样了,虽然家里有钱,但也……”
“装模作样倒也没什么,反正家里有钱,怎么做都是好的。”女主人说道。
“这话倒是没错。不过在我眼里,她才应该向傻竹子学习学习呢,太目中无人了。最近,好像有个新体诗人送了她一本诗集,她正拿这事儿到处炫耀呢。”
“新体诗人?估计是东风先生吧。”女主人接茬儿说道。
“是他呀?真是没事闲的。”
“可是东风先生很热忱,在他眼里,这种事很正常。”女主人说道。
“正是因为这种人的存在,所以才遭殃呢。除此之外,还有件事也很有意思。她最近竟然收到了一封情书,不知道写信人是谁。”
“谁能做那种事呢?真是烦人。”
“是谁不确定。”雪江小姐说道。
“署名呢?没有吗?”女主人追问道。
“有倒是有,不过是第一次听说。而且那可是封长信,有六尺之长。信里说的话也颇为古怪,什么我像信徒崇拜神明那样爱你,什么我非常骄傲地成为你祭坛上被宰杀的羊羔,无上荣耀。还有什么丘比特的箭插在我三角形的心脏上,用吹筒就能百分百地射中……”
“信里就是这么写的?”女主人问道,语气饱含怀疑。
“可不是嘛,是我三个朋友亲眼所见的。”雪江说道。
“她这个人,竟把这种东西也拿出来炫耀,真是的。她还想和寒月先生结婚呢,这么一闹腾,那还了得。”女主人说道。
“她才不在乎,反倒为此扬扬自得。等寒月先生再来拜访叔叔,您就把这事和他说说,估计他还被蒙在鼓里呢。”雪江小姐说道。
“估计他是不知道,他每天光顾着去学校,把精力都放在磨玻璃球上了。”女主人说道。
“寒月先生真的要和金田小姐结婚,那也太悲惨了。”
“有什么悲惨的?这可是好事,娶一个那么有钱的夫人,以后是能当靠山的。”
“又是钱,婶婶,您总把钱挂在嘴边可不太好。和钱相比,爱情不应该更重要吗?这是结为夫妻的前提。”
“真是这样吗?那你呢,雪江小姐,以后想和谁结婚呢?”
“现在,这还是没准儿的事呢。”针对结婚的事,雪江小姐和她的婶婶激烈地争执着。一旁的珺子虽然不解其意,但一直在听,此时突然说道:“我也想结婚。”珺子的这个愿望还真让人吓了一大跳。虽然雪江小姐年轻靓丽,值得怜悯,此时也不免呆住了。女主人倒是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道:“哦,你想嫁到哪儿去啊?”
“嫁到招魂社去,我就是这么想的。不过我不喜欢经过水道桥,正犯愁呢。”长女珺子答道。
这个回答如此有趣,完全让人想不到,所以无话可说的女主人和雪江小姐都笑了起来。这时,二小姐橙子向姐姐说道:“招魂社?你也喜欢那儿吗,姐姐?我也想嫁到那儿去。这样吧,咱俩一起,怎么样?什么?你不想?那就是算了。反正只要找个人力车,我自己也能去。”橙子说道。
“小丫头也去。”这下好了,姐妹三个都嫁到招魂社去了。如果这愿望真能实现的话,对我家主人来说,这无疑是件好事,他可就轻松喽。
这时,从门前传来了车轮声,阿三的招呼声“老爷回来了”也跟着传来。看来,是去日本堤警察局的主人回来了。车夫将一个大包裹递给阿三,主人则直接来到了客厅,神态颇为从容。“哟!你在这儿啊!”他向雪江招呼道。与此同时,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了那个著名的地炉旁边。光看外表,那东西似乎跟酒壶差不多。不过它似乎是件瓷器——迫不得已只能暂且这样称呼——样子颇为奇怪,并非真的酒壶或花瓶。
“这个酒壶倒是奇怪,哪儿来的?警察局?”那个奇怪的瓷器倒在铺席上,雪江小姐一边扶起它,一边向着叔叔问道。
“样子如何?漂亮吧?”主人问道,看起来颇为自得。
“这还漂亮?没看出来,您拿个油壶回来干什么?”雪江说道。
“油壶?你在那儿胡说什么,真是一点儿都不懂欣赏,讨厌。”主人说道,语气冷冰冰的。
“那到底是什么啊?”
“是个花瓶。”
“这也是花瓶?这么小的口,这么大的肚子。”
“这才是它有趣的地方。像这种高雅的东西,你就和你婶婶一样,根本不会欣赏。真是烦人。”他一边说一边将“油壶”拿起来冲着拉门那儿有阳光的地方,开始仔细地欣赏。
“你说得对,我不懂欣赏高雅的东西。可是无论怎么说,我也不会从警察局带个油壶回来。对吧,婶婶?”雪江小姐向女主人问道,一副不肯认输的样子。
不过可惜的是,女主人正在急切地检查主人带回来的东西,根本没空理她。只听她冲着主人嚷道:“哟!真是想不到,也不能小看这些小偷,竟然把东西都拆洗过了。嘿,你过来瞧啊!”
对于妻子的呼唤,主人毫不理睬。他的心思全在那个“油壶”上,正接着对雪江小姐说呢:“这‘油壶’可不是从警察局拿回来。我在那儿等着时,没意思得紧,所以就跑出去散步了。这‘油壶’就是在我散步的时候弄来的,这可是个好宝贝,你欣赏不了也正常。”
“好宝贝?太夸张了。您散步时去哪儿了,叔叔?”
“还能去哪儿?就在日本堤那块。我还去参观了一下吉原妓院街,那地方倒是够繁华。铁制的大门,你见过吗?估计没有吧?”
“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,只有那些下贱的女人才会待在吉原那儿,我可不想和她们有什么瓜葛。身为老师的您竟然也去那种地方,太吓人了。对吧,婶婶?婶婶?”
“啊?好像不对数啊,所有东西都在这儿了吗?”女主人问道。
“除了那箱山药。让我九点之前赶到,却足足耽误了我两个小时,真是不像话。所以我说,日本的警察最不成体统了。”
“日本警察不成体统?叔叔,那你还去吉原散步呢,岂不是更不成体统?如果这事儿传到外面,你会被开除的。对吧,婶婶?”雪江小姐一个劲儿地想让女主人和她站在同一战线。
“对,对,没错。嘿,这带子好像也不对啊,怎么少了半面呢?”
“就这样吧,不就是半面带子嘛。我这半天时间都浪费了,整整三个小时,就在那儿干等。”换好和服的主人看着火炉坐下,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只管拿着那个“油壶”赏玩。那些认领回来的衣服也被女主人扔进了壁橱里,看来,她是彻底失望了。
“快看看那个‘油壶‘吧,婶婶。那么脏,竟还是件好宝贝呢。”雪江小姐还在争取女主人的支持。
“哪买的?吉原?嘿——”女主人怪里怪气地说道。
“嘿什么?你啥都不懂。”主人反驳道。
“这种小壶随处都有,还用你特地去吉原买吗?”女主人说道。
“就是哪儿也买不着,这东西可不常见。”
“看看叔叔,真像地藏菩萨。”
“这种放肆的话也是你一个女孩儿该说的?最近真是不像话,这些女学生的嘴是越来越恶毒了。你真应该看看《女大学生》,对你有好处。”
“卖保险的你厌恶,女学生你也厌恶,那最厌恶的是哪个呢,叔叔?”雪江问道,故意想要激怒主人。
“保险是有用的,我讨厌它做什么。如果从长远来考虑,无论是谁,恐怕都会买份保险。至于女学生,那倒是没什么用的东西。”主人答道。
“没用就没用吧,虽然保险有用,但也没见您买啊!”
“下个月吧,下个月我就买。”
“你肯定?”雪江问道。
“当然。”
“还是别了,如果你有买保险的钱,还不如用来买些别的呢。对吧,婶婶?”
女主人脸上笑眯眯的,但主人却严肃地说道:“你这样的人当然可以胡说,估计你会觉得自己活个一两百岁都没问题吧?不过如果你能高瞻远瞩些,自然就明白买保险的必要性了。无论如何,下个月,我肯定买。”
“你要真这么决定了,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。您前几天还给我买了把雨伞,早知道就用那个钱买保险好了。我都推辞那么多遍了,您却非得买给我。”
“你拿着确实没用吗?”主人问道。
“可不是吗?我拿着雨伞有什么用。”雪江小姐答道。
“既然如此,你拿回来给珺子用吧,她正好想要呢。你今天带来了吗?”
“哎呀!这说得是什么话,太欺负人了。不是给我买的吗?怎么现在又让我拿回来呢?”
“这有什么过分的,是你说拿着没用,我才让你给珺子的。”
“我是说没用,那你也不能要回去啊,太欺负人了。”
“你这孩子,在那胡说八道什么。谁欺负你了?是你说拿着没用,我才让你拿回来的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但是什么?”
“但是……就是太欺负人了。”雪江小姐再次说道。
“听听你这话,真是胡扯,还没完没了了?”主人问道。
“您不也一样没完没了吗?”
“我这不是被你逼的吗,刚才一个劲儿说拿着没用的是你吧?”
“确实是我,但是就算我这么说了,你让我拿回来我也不高兴。”
“竟然这么蛮不讲理,还固执,真让人惊讶。你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啊?逻辑学没教吗?”
“随你怎么说吧,反正我就是没学。竟然让别人把东西拿回来,就算不是亲戚,也没有这么干的啊,简直太无情了。您真该跟傻竹子好好学学。”
“有什么可学的?”
“学学诚实坦率。”
“你这家伙,这么愚蠢。不仅如此,还固执,否则你在学校也不会留级了。”
“留级怎么了,学费又不用你掏。”
说到这里,心中情绪无法抒发的雪江小姐不禁掉下一滴泪来,正好落在她紫色的裙裤上。主人愣愣地看着雪江低下的脸庞,似乎不知道这泪是怎么产生的一样。这时,女仆阿三从厨房那儿走了过来。她的手红红的,平放在门槛外边说道:“有客人来拜访您。”
“谁啊?”主人问道。
“从学校来的学生。”阿三一边回答,一边斜眼看向了流着泪的雪江小姐。然后主人就迈开步子去了客厅。我悄无声息地跟在主人后面,来到了走廊那边。我之所以要这样做,一是为了得到更丰富的素材,二是为了研究人类。要想在研究人类上取得成果,那就必须抓住风波来临时的机会。一般情况下,无论什么时候,俗人就是俗人。所以,我平时所能接触到的都是一些毫无新意的俗人俗事。可是,一旦遇到特殊情况,在一种神秘力量的推动下,这种庸俗就会突然演变成一些其他事物。而这些事物往往都是新鲜的、奇怪的、玄妙的、特殊的。总而言之,对我们猫来说,此时往往会发生很多扩展我们眼界的事件。雪江小姐的眼泪就是其中之一。
雪江小姐的心理是如此玄妙,难以捉摸,可是这种感觉在她和女主人闲聊时却没有。不过当主人带着那个“油壶”回来,并将它扔在铺席上时,雪江小姐那玄妙、天然生成的美丽姿容却一下子发挥了出来,就好像一条死龙突然被注入了空气一样。要想让这种姿容展现出来并不是那么容易,不过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却都拥有它。或许也不能这样说,应该说一天二十四小时,你随时可能见到它。不过那时的它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,展现得那么明显、露骨。我之所以能目睹这么多好戏,都有赖于我那特别固执的主人。好在这个奇怪的家伙喜欢抚摩我们的皮毛。只要在主人身后跟着,在任何地方都能够看到一场好戏。主人不仅收养了我,还让我短暂的一生有了如此丰富的经历,我对他真是饱含感激。那这次是谁来拜访了呢?
细看之下,我发现这是个学生,和雪江小姐差不多,也是十八九岁的样子。在这张脸庞中间长着个蒜头鼻子,脑袋上的头发很利落,短得甚至能看见头皮。他坐在客厅的一角,看起来颇为郑重。虽然总的来看,他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,但他却有个非常大的脑袋。头发那么利落,脑袋还这么大,那如果他也梳个分头,就像主人那样,岂不是更大了?在主人眼里,他一直认为长着这么个大脑袋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学问。或许他说得没错,可是冷不丁看上去,他到底是一表人才,就像拿破仑一样。他身上的衣服和普通学生的没什么两样,是件条纹布做成的短袖夹袍,至于这条纹布究竟是哪种?萨摩条纹布?久留米条纹布?或者伊豫条纹布?这就看不出来了。而且他里面好像根本没穿衬衫,也没见内衣。虽然在一些人嘴里,只穿夹袍和不穿鞋的行为是种洒脱之态,但这个年轻人给人的感觉却没那么好,似乎根本撑不起来这身打扮。更何况在铺席上还留着三处他的脚拇指印记,简直和上次小偷来拜访时一个样。之所以会这样,都是因为他不穿鞋的关系。他在第四处脚印那儿坐着,看起来颇为老实和不自在。如果是那种要对别人致谢的人这样规矩地坐着,倒也很自然。可是,如果由他这种只穿夹袍、头发利落的人来做,那就不自然得很了。原本像他这种人,就算在路上巧遇老师,恐怕都不会敬礼,并以此为荣。如果让他像普通人那样坐上半个小时,对他来说,那更是折磨。可是现在,他非得装模作样地坐在那儿,就好像自己是个绅士或贤者一样。对他来说,这当然是种折磨,可在别人眼里,这却着实好笑。在平时,他肯定是那种在学校闹事的人,可是现在却努力约束自己坐着。思及此处,我不免对他心生同情,但同时又觉得滑稽。
主人与他对坐,目光相交。虽然在平时,主人有些蠢笨,但是现在,多少还是有些威势的。估计因为这点,主人也正扬扬自得呢。俗话说:“尘土积得多了,自然会形成山。”虽然在平时,这些学生十分渺小,但一旦将他们聚集起来,那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,什么抗议游行、罢课运动也都是能搞出来的。这就很像那些没胆量的人,喝完酒后,胆量自然变大了一样。所以,那些仗着人多瞎折腾的家伙不过是因为陷入精神错乱、脑袋糊涂的境地罢了。要不然与其说那位穿条纹布夹袍的年轻人是老实拘谨地坐着,还不如说他是默默地畏缩在隔扇跟前。就算这个老师再如何衰老陈腐,但名义上,他终究是老师,所以学生也就不敢耍什么花招,表现出无礼之态。
“请垫上这个吧!”主人一边说一边把坐垫推了过去。
“是。”这位头发极短的学生答道,听起来颇为不自在,但却没有任何动作。那纱布坐垫就在他眼前摆着,这家伙却一动不动,难道在等着坐垫说“快坐我,快坐我”吗?这当然不可能。所以,一时间,情况颇为滑稽。这坐垫是女主人从商场买回来的,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让人观赏,而是用来坐的。如果这坐垫不能发挥自身的价值,对坐垫自己来说,这当然会损害它的声誉。不仅如此,就连主人的面子也会受损,因为毕竟是他劝人家坐到坐垫上去的。不过除了使劲瞅着那坐垫,这秃小子依旧没什么动作,根本没顾惜主人的面子问题。他是不喜欢坐垫吗?当然不是。实际上,除了参加祖父的葬礼,他还从没坐过坐垫呢。所以,他的两腿已经跪麻了,在那儿抱怨呢。可是,他依然不愿坐到坐垫上去。坐垫在那扔着,就算主人已经开口请他坐上去,他依然无动于衷。这个家伙,真能添乱。为何不把此时的谦逊放在需要的地方呢?例如所有人聚集在一起时、上课时或者寄住在公寓时,那样岂不是更好?不该谦逊时他倒客客气气,应该谦逊时反而瞎折腾,这个头发极短的小子,真不是个好东西。
这时,身后的隔扇突然被人推开了,原来是雪江小姐来了。她将一杯茶水放到了客人面前,看起来颇为恭敬。如果是在平时,为了讽刺主人,这秃小子一定会来一句:“savagetea来啦!”可是现在,他自己都如坐针毡,再加上一位年轻姑娘给他敬茶,用的还是小笠原流那种特殊的手势——这是雪江小姐新在学校学来的——所以,这个秃小子的惶恐更甚了。敬完茶的雪江小姐关上隔扇回到了隔壁,然后就笑出了声。可见,与这位同龄的秃小子相比,这个年龄的女孩要更加大气,真是厉害!更何况就在刚才,因为一时的气愤,这位雪江小姐还流过一滴泪呢。所以此时,她这一笑出声就更吸引人的目光了。
在雪江小姐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双方都保持着沉默。后来,还是主人先开了口,估计他觉得自己作为老师,应该如此。所以他张嘴问道:“你的名字?”
“古井……”
“古井?这是全名吗?”
“全名是古井吾右卫门。”
“哦,是古井吾右卫门啊,这名字倒是不短,还带点儿古韵,和现在的名字可不一样。你上四年级?”
“不。”
“三年级?”
“也不对,我是二年级的学生。”
“哦,二年级,甲班、乙班?”
“乙班。”
“哦,乙班啊,那岂不是我的学生?我可是乙班的班主任。”主人说道,情绪略有些激动。事实上,从入学那天开始,主人就已经注意到这个脑袋大的学生了,对他印象颇深。不仅如此,甚至就是在梦里,主人和这个大脑袋也多次见面。不过,无论对于何事,主人都不甚上心。所以,没想到这么一个古典的名字代表的竟然就是这个大脑袋,所以,也就没想起来他是二年级乙班的学生。因此,当他听到这个自己梦过的大脑袋竟然是自己的学生时,不免大吃一惊,然后了悟地想:“怪不得会这样。”不过虽然这小子有个古典的名字,还是主人的学生,但他为何来这儿拜访呢?这点倒让主人疑惑起来。在学校里,主人的名声并不好,所以学生们根本没在节庆时来拜访过他。所以,这位古井吾右卫门先生也算是古往今来的头一个了,真是难得。不过因为不知道他的来意,主人依旧有些不安,毕竟没有哪个学生会闲着没事来他这个严肃的老师家玩儿。难道他是来规劝老师辞职的?看着也不像。如果真是那样,他的态度应该会十分傲慢。那是来商讨私事的?也不太可能。主人在那儿左思右想,对他的来意依旧一脸茫然。不过这个吾右卫门似乎自己也不知道来这儿是干吗的,这从他的样子上就能看出来。被逼无奈的主人只好坦白地问道:“你是来这玩儿的吗?”
“不是。”
“那是有事?”
“对,有事。”
“什么事?和学校有关?”
“嗯,我想跟您说……”
“哦,说什么?请讲。”
主人的问话反而让对方又沉默了下去,这位吾右卫门再次把脑袋低了下去。原本,这位初二的吾右卫门是十分能说会道的,在整个乙班都十分出名,即便他的智力没有与口舌成正比,但也没什么妨碍的。前几天,用哥伦布是何意思逼得主人哑口无言的,正是此人。可是现在,原本出了名口齿伶俐的这位先生,自打来到主人家,就说不出话来了,似乎成了一个说话结巴的大家小姐。如果只是因为谦逊,何至于如此,这其中定有什么其他缘由。颇感诧异的主人继续说道:“有话就快说吧,这样你也好受点儿。”
“这话,这话不好说……”
“不好说?”主人一边说一边察看了下对方的脸色。不过他并没有看出来什么,因为对方的脑袋依旧低垂着。迫不得已,主人只好换了一种比较沉稳的语气说道:“不碍事,你尽管说吧,我绝不会外传的。”
“真的不碍事吗?”犹豫不定的吾右卫门再次问道。
“不碍事。”主人当机立断地答道。
“那好,我说。”吾右卫门先生突然将脑袋抬了起来,不过目光似乎依然不敢落在主人身上。主人鼓起两腮,嘴里吐出一口香烟,向一边扭过头去。
“实际上……这事麻烦了。”
“到底是何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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