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罪大恶极-《古龙文集·武林外史(全3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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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王怜花端的是好角色,竟然逆来顺受,非但一声不响,反而面带笑容,虽是面目早已冻僵了,笑得实在难看得很。

    过了半晌,一辆大车,远远驶到近前。

    朱七七吆喝一声,走得本不快的大车,缓缓停下,赶车的还未说话,车厢里已伸出个头来,道:“快走快走,这辆车是包下的,不搭便客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话也不说,一把拉开了车门。

    只见车厢里坐着三个买卖打扮的汉子,有一个仿佛还眼熟得很,但朱七七也未细看,厉叱道:“下来,全给我下来。”

    一个脸圆圆的汉子吃惊道:“下去?凭什么下去?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你们遇着强盗了,知道么?”

    那圆脸汉子失色道:“强……强盗在哪里?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我就是强盗。”

    瞧见那汉子腰里还挂着口单刀,朱七七手一伸,“锵”地,将单刀抽了出来,在膝上一拗,单刀折为两段。

    那三个汉子瞧得脸都青了,再也不说话,跌跌撞撞,走了下来,朱七七将王怜花往车上一抛,道:“赶车的,走。”

    那赶车的也被骇糊涂了,吃吃道:“姑……姑娘,大王,去哪里?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往前面走就是,到了我自会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于是车马前行,却将那三条汉子抛在风雪里。

    王怜花笑道:“大王……不想姑娘竟变作大王了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板着脸,不理他。

    其实她想起方才自己所作所为,心里也不觉有些好笑,就在半天前,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。

    半天前,沈浪还在她身旁。

    她想起沈浪,沈浪若是瞧见她做出这样的事,不知会怎么样,他面上的表情,必定好笑得很。

    但沈浪此刻在哪里?他又怎会瞧见自己?

    一时间,朱七七忽愁忽喜,又不禁柔肠百转。

    “无论如何,王怜花此刻总已落在我手中,他是个聪明人,既然落在我手中,必定会听我的话的。有了他,我必定可以做出一些令沈浪吃惊的事来,他一时纵瞧不见,总有一天会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想到这里,朱七七不觉打起精神,大喝道:“赶车的,赶快些,赶到附近最大一个城镇,找一个最大的客栈,多做事,少说话,总有你的好处。”

    车马果然在一家规模极大的客栈停下了。

    朱七七已自王怜花身上抽出了一叠银票,瞧了瞧,最小的一张,是五百两,她随手就将这张给了赶车的。

    赶车的瞧了瞧,又惊得呆了——欢喜得呆了。

    朱七七沉声道:“嘴闭紧些,知道么,否则要你的命。”

    赶车的只觉自己好像做了个梦,前半段是噩梦,后半段却是好梦,这一来,他下半辈子都不必再赶车了。

    走进柜台,朱七七又抛下张千两的银票,道:“这放在柜上,使多少,算多少,先给店里的伙计每人二十两小账,找两间上好屋子,将车上的病人扛进去。”

    这张千两银票,就像是鞭子似的,将店里大大小小,上至掌柜,下至小二,几十个伙计都打得变成了马戏班的猴子,生怕拍不上马屁。

    上好的房间,自然是上好的房间,还有好茶、好酒,雪白的床单、雪白的面巾,红红的笑脸、红红的炉火。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柜上支银两,先去买几套现成的男女衣服,再备辆大车侍候着,没有事不准进来,知道么?好,去吧。”

    不到顿饭工夫,衣服买来,人退下。

    王怜花笑道:“姑娘的出手好生大方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反正是慷他人之慨,你心疼么?”

    王怜花道:“不疼不疼,我的人也是姑娘的,我疼什么?姑娘别说使些银子,就算割下我的肉吃,也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倒很知趣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道:“在下自是知趣得很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好,你既知趣,我就问你,我要你做事,你可听话?只要你乖乖地听话,你这条命就还有希望活着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道:“姑娘无论吩咐什么,在下照办不误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好,第一,你先将你自己的模样变一变——你莫皱眉,我知道易容的盒子,你总是带在身上的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道:“姑娘要我变成什么模样?”

    朱七七眼珠转了转,道:“变成女的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怔了一怔,苦笑道:“女的……这……”

    朱七七脸一沉,道:“怎么?你不愿意?”

    王怜花苦着脸道:“我……我只怕不像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像的,反正你本来就有几分像女子……好,盒子拿出来,我解开你上半身穴道,你就快动手吧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道:“姑娘要我变成什么样的女子?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白白的脸,细细的眉……眉毛要总是皱着,表示已久病不起……嗯,头发也得蓬松松的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若真是女子,倒还真有几分姿色,果然白生生的脸,半展着的眉,果然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样。

    朱七七实在想笑,王怜花却实在想哭。

    朱七七捡了件衣裳,忍住笑道:“这件衣裳店伙以为是我要穿,却不知穿的是你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忍住气道:“姑娘还有何吩咐?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你将我也变一变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道:“姑娘又要变成什么模样?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我要变个男的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又是一怔,道:“什……什么样的男人?”

    朱七七眼珠又一转,道:“变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,要教女人见了都着迷,但却不可有脂粉气,不可让人瞧破……反正我本来说话行事,就和男人差不多的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叹了口气,道:“我若不知易容术,那有多好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你若不知易容,我已早就宰了你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若是男人,倒真是翩翩佳公子。

    她对镜自览,也不禁甚觉好笑,甚觉有趣,喃喃道:“沈浪呀沈浪,如今我若和你抢一个女人,你准抢不过我……”想起沈浪,她的笑不觉又变为叹息。

    窗外,天色已暗。

    但却不断有车辚马嘶声,从窗外传了进来。

    朱七七突然推开房门,呼道:“小二。”

    一个店小二,躬着腰,赔着笑,跑了过来,瞧见站在门口的,竟是个男的,不禁一怔,道:“原来公……公子的病已好了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知道他必是将自己当作方才被裹在棉被里的王怜花,这一错倒真错得恰到好处,当下忍不住笑道:“病好了有什么不好?”

    店小二赶紧赔笑道:“小的只是恭喜……”

    突然瞧见躺在床上的王怜花,失声道:“呀,那位姑娘却病了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含糊着道:“嗯,她病了……我问你,你这店里,怎地如此吵闹?”

    店小二道:“不瞒客官,小店生意虽一向不错,却也少有如此热闹,但不知怎地,这两天来的客人却特别多,就是这两间屋子,还是特别让出来给公子的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心头一动,道:“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?”

    店小二道:“看来,都像是保镖的达官爷……唉,这些人不比公子是有身份的,难免吵闹些,还请公子担当则个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哦……知道了,你去吧。”

    店小二倒退着走了,心里却不免暗暗奇怪:“这两位到底是怎么回事,男的好得这么快,女的又病得这么快,花银子像流水,却连换洗的衣裳还得现买……呸,我管人家的闲事干什么?那二十两银子,还不能把我变成瞎子、哑巴么?”

    朱七七关起门,回首道:“王怜花,此城中骤然来了许多江湖人物,想必又有事将要发生,究竟是什么事,你倒说来听听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道:“在下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一拍桌子,道:“你会不知道?”

    王怜花苦笑道:“江湖中,天天都有事发生,在下又怎会知道得那么多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哼。”突然想起一事,又道:“展英松那些人,一入仁义庄,便都死了,这又是为的什么?”

    王怜花道:“呀!真的么……这在下也不知情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厉声道:“不是你做的手脚?”

    王怜花叹了口气,道:“在下此刻已是姑娘的掌中物,生死都操在姑娘手上,姑娘要我做什么,我自然不敢不做,姑娘要问我什么,我也不敢不答,但姑娘若要问我也不知道的事……唉,姑娘就是逼死我,我也说不出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冷笑道:“总有一天,我要你什么话都说出来的,但现在还不忙。”

    她寻思半晌,突又推开门,唤道:“小二。”

    小二这次来得更快,赔笑道:“公子有何吩咐?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去找顶软兜子,再找两个大脚婆子服侍,我要带着我侄女上街逛逛,让她透透风,知道了么?快去。”

    店小二笑道:“这个容易。”

    小二一走,王怜花不禁苦笑道:“侄女?……唉,我做你的侄女,不嫌太大了么?为何不说你的姐姐、妹妹,当然,最好说是你的妻子,人家就会相信得多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怒道:“你可是脸上又有些痒了?”

    王怜花道:“我……我只是怕人不信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我不说你是我孙女,已是客气的了。”语音微顿,接口又道:“此刻我要带你出去,不但要点你‘气海囊穴’叫你不能动弹,还要点你哑穴,让你不能说话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苦笑道:“姑娘动手就是,又何必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道:“我告诉你,只是要你老实些,最好连眼珠子都莫要乱动……莫要忘记,我随时都可取你性命,那真比吃白菜还容易。”

    软兜子倒也精致小巧,两个大脚婆子不费气力,便可抬起,王怜花围着棉被,坐在软兜里,动也不能动。

    朱七七瞧了两眼,心头也不禁暗暗好笑:“王怜花呀王怜花,你让人受罪多了,如今我也让你受活罪。”

    王怜花当真是在受活罪。

    他心里是何滋味,只有天知道。

    软兜子在前面走,朱七七跟在后面,缓步而行。

    只见这城镇倒也热闹,此刻晚市初起,街上走着的,果然有不少武林豪杰,只是朱七七一个也认不得。

    她只觉得这些武林豪杰面目之间,一个个俱是喜气洋洋,显见这城镇纵然有事发生,也不会是凶杀之事。

    突然间,街旁转出两个人来。

    左面一人,是个男的,紫脸膛,狮子鼻,浓眉大眼,顾盼生雄,一身紫缎锦袍,气概十分轩昂。

    右面一人,是个女的。

    这女的模样,却委实不堪领教,走在那紫面大汉身旁,竟矮了一个半头,不但人像个肉球,腮旁也生着个肉球。

    若是这紫袍大汉也是个丑人,那倒还罢了,偏偏这大汉气概如此轩昂,便衬得这女子愈是丑不堪言。

    这两人走在一起,自是刺眼得很,路上行人见了,自然又是惊奇,又是好笑:“怎地乌鸦配了大鹏鸟?”

    但凡是武林豪杰,瞧见这两人,面上可不敢露出半分好笑的颜色,两人一露面,已有人毕恭毕敬,躬身行礼。

    这两人朱七七也是认得的。

    她心头不觉暗吃一惊:“怎地‘雄狮’乔五与‘巧手兰心女诸葛’花四姑,竟双双到了这里?”

    只见“雄狮”乔五目光睥睨,四下的人是在窃笑,是在行礼,他完全都未放在心上,更未瞧在眼里。

    走在他身畔的花四姑,更是将全副心神,完全都放在乔五一个人身上了,别人的事,她更是不闻不见。

    她模样虽然还是那么丑,但修饰已整洁多了,尤其是面上竟似乎已多了一层光辉,使得她看来已较昔日顺眼得多。

    朱七七虽只瞧了一眼,但却已瞧出这是爱情的光辉,只因她自己也曾有过这种光辉,虽然如今已黯淡了。

    “呀,花四姑竟和乔五……”朱七七虽然惊奇,却又不免为他两人欢喜,花四姑虽非美女,却是才女,才女也可配得上英雄的。

    只见两人对面走来,也多瞧了朱七七一眼——只不过多瞧了一眼而已,王怜花的易容术确是天下无双。

    他们走过了,朱七七还忍不住回头去瞧。

    这时,乔五与花四姑却已走上了间酒楼。

    悦宾楼。

    这时街头才开始有了窃窃私议声:“你知道那是谁么?嘿,提起来可是赫赫有名,两人都是当今武林‘七大高手’中的人物。”

    “俺怎会不知道,江湖中行走的,若不认得这两位,才是瞎了眼了,奇怪的是,他两人怎会……怎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老哥,少说两句吧,留心闪了舌头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暗叹忖道:“七大高手在江湖中,名头倒当真不少,只可惜七大高手中也有像金不换那样的害群之马。”

    她微一沉吟,突然向那两个大脚婆子道:“咱们也要上悦宾楼去坐坐,烦你们将姑娘扶上去。”

    这时,王怜花目光已变了,似乎瞧见了什么奇怪的人物,只是他被点了哑穴,有话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悦宾楼,出奇的宽敞,百十个客人,竟还未坐满。

    “雄狮”乔五与花四姑已在窗子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了,这是个好位子,显然是别人让出来的。

    朱七七上楼,只觉这两人利剪般的目光,又向她瞟了一眼,然后两人轻轻地不知说了句什么。

    朱七七只作未见,大大方方,远远寻了张桌子坐下——王怜花被两个大脚婆子架住,也坐到她身旁。

    他两人看来委实不像江湖人物,所以别的人也并未对他们留意,只听旁边桌子上有人在悄语:“不想这件事惊动的人倒不少,连那两位都来了。”

    说话的这人朱七七也有些面熟,但却忘了在哪里见过,此人唇红白齿,衣衫整洁,是位俊俏人物。

    另一人道:“这件事本来就不小,依小弟看来,除了这两位外,必定还会有人来的,说不定也会到这悦宾楼来,你等着瞧吧。”

    那少年笑道:“正是,武林人到了这里,自然要上悦宾楼的,就算这儿的菜又贵又难吃,也得瞧主人的面子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嘴里在点酒菜,心中又不免暗暗思忖:这件事,却又是什么事?怎会惊动这许多江湖人?

    这酒楼的主人又是谁?难道也是成名的英雄?

    她眼睛不停地瞟来瞟去,只见这酒楼上坐着的,十人中倒有八人是江湖好汉——他们穿的衣服纵然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,但那神情,那姿态,那喝酒的模样,却好像贴在脸上的招牌似的。

    这些人有的英朗,有的猥琐,有的丑,有的俊,朱七七想了半天,也没瞧出有什么出奇的人物。

    但,突然间,她瞧见了一个人,目光立刻被吸引住。

    这人模样其实也没有什么出奇——在酒楼上这么多人里,他模样简直可以说是最最平凡的了。

    但不知怎地,这平平凡凡、普普通通的人身上,却似有一种绝不平常、绝不普通的地方。

    那是什么地方,朱七七也说不出。

    这人年纪已有五十上下,蜡黄的脸色,细眉小眼,留着几根山羊胡子,穿着半新不旧的狐皮袄。

    看来,这只是个买卖做得还不错的生意人,或者是退职的小官吏,在风雪天里,独自来享受几杯老酒。

    但这人的酒量却真不小——若说这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奇怪地方,这就是他唯一奇怪的地方了。

    他面前的桌子上,只摆着两样菜,但酒壶却有七八个之多,而且酒杯也有七八个之多。

    只见他一手捻须,一手持杯,正半眯着眼,在仔细品尝这些酒的滋味,有时点头微笑,有时皱眉摇头。

    这七八壶酒,显然都是不同的酒,他要品尝酒味,生怕酒味混杂了,所以就用七八个杯子分别装着。

    看来,这不过只是个既爱喝酒,又会喝酒的老头子,别人既不会对他有恶意,他更不会对别人有坏心。

    但不知怎地,朱七七瞧了他几眼,心里竟泛起一种厌恶、畏惧之感,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?

    她只觉再也不愿多瞧他一眼,仿佛只要多瞧他一眼,就会有什么不幸的灾祸要临头一般。

    这种奇异的感觉,别人也不知有没有,但这小老人却似已完全陶醉在杯中天地里,别人对他如何感觉,他全然不管。

    王怜花竟也在盯着这老人瞧,目中神色也奇怪得很。

    朱七七忍不住悄声道:“那人你认得么?”

    王怜花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突有一阵大笑声自楼下传了上来。

    有人道:“大哥怎地许久不见了,想得小兄弟们好苦,大哥若在什么地方享福,也早该将这些通知小兄弟呀。”

    另一人笑道:“享个屁福,这两天我来回地跑,跑得简直跟马似的,若不是遇见梁二,还不知道你们都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还没瞧见人,只听这豪迈的笑声,已知道这是什么人了,心里立刻暖和和的,像是喝了一壶酒。

    王怜花也知道这是什么人了,却不禁暗中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这人是熊猫儿。

    笑声中,几个歪戴着皮帽,反穿着皮袄的大汉,已拥着神采奕奕、满面红光的熊猫儿上了楼。

    酒楼上的小二也在皱眉头,这悦宾楼可不是寻常地方,江湖豪杰,他们是欢迎的,但这些市井无赖今日怎地也敢上楼?

    几个小二暗中递了个眼色,两个人迎了上去,一个人却悄悄绕进后面的账房,朱七七突然开心起来。

    她知道这又有好戏瞧了。

    熊猫儿敞着衣襟,腰里还挂着那葫芦,一双大又亮的眼睛,正带着笑在四下转来转去。

    店小二已迎了上去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对不起,这儿客满了,各位上别处照顾去吧。”

    熊猫儿那条剑也似的浓眉微微一轩,道:“那不是还有空位子么?”

    店小二冷冷道:“空座都有人订下了。”

    熊猫儿身旁一个稍长大汉怒道:“什么人订下了,明明是狗眼看人低,大爷照样花得起大把银子,你凭什么不侍候大爷们。”

    店小二冷笑道:“你有银子不会上别处用去?这儿就算有空座,今天就不卖给你,你又怎能咬得下我的卵子?”

    那大汉怒吼一声,登时一拳击出,却不知店小二也有两下子,一个虎跳,竟然闪了开去。

    于是店小二齐地拥了上来,那些大汉也挽袖子,瞪眼睛,两下大声喝骂,立刻就“乒乒乓乓”打了起来。

    但还没打两拳,六七个店小二,突然一个接一个地飞了起来,一个接一个滚下了楼去。

    朱七七暗中拍掌笑道:“猫儿出手了。”

    满楼豪杰,本都未将这回事瞧在眼里,此刻却不禁心头一震,眼睛一亮,几百道目光,全被瞧在熊猫儿身上。

    熊猫儿却仍是嘻嘻哈哈,若无其事,笑道:“咱们自己找座位坐,若没有人侍候,咱们就自己拿酒喝,反正今日咱们在这悦宾楼吃定了。”

    四个大汉一齐笑道:“对,就这么办。”

    朱七七邻桌的美少年,轻笑道:“好一条汉子,好俊的身手。”

    另一人却道:“身手虽俊,今日只怕还是要吃亏。”

    这时人人都已瞧见,后面的账房里,已有几个人走出来了——熊猫儿也瞧见了,已停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喧哗的酒楼,立刻安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朱七七本想与那人打赌:“熊猫儿决不会吃亏的。”

    她瞧见自账房中出来的那几个人,神情却立刻变了,像是要说什么话,但又终于忍住了。

    她邻桌的美少年又在悄声低语:“他怎地今日也在这里?”

    另一人道:“这倒的确有些奇怪,他虽然是这酒楼的主人,但终年难得来一两趟,小弟倒真的没想到他今日会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美少年唏嘘道:“他既在这里,这莽少年只怕真的要吃亏了。”

    他们口中所说的“他”,显然便是自账房中当先走出的一人——其余六七人,有如捧凤凰般围在他四周。

    只见他身材不高,气派却不小,身上穿的件蓝色长衫,虽不华丽,但剪裁得却是出奇的合身,叫人看着舒服。

    他看来年纪并不甚轻,却也不甚老,面色不太白,却也不黑,眼睛不算大,却教你不敢逼视。

    他唇边留着些短髭,修剪得十分光洁整齐,就是这一排短髭,才使他那严肃的面上显得有些风流的味道。

    总之,此人从头到脚,都透着股精明强悍之色,无论是谁,只要瞧他一眼,都绝不会轻视于他。

    他身上并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,但无论是谁,只要瞧他一眼,便可瞧出他是家财百万、出身世家的豪富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有这样的人物走出来,自然更是引人注目,无论识与不识,都不禁在暗中议论:“这莽少年一定要倒霉了。”

    但熊猫儿却仍然满面笑容,一双大眼睛,瞬也不瞬地瞪着他,就算他的目光是刀,熊猫儿也不在乎。

    这蓝衫人目光却未盯着熊猫儿,只在酒楼四下打着转,一边和认得他的人连连打招呼,一边笑道:“朋友远来,兄弟本该早就出来招呼,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熊猫儿大笑道:“你怕朋友们要你请客,自然躲在账房里不敢出来。”

    蓝衫人只作未闻,还是笑道:“若有招待不周之处,还请各位原谅……”

    熊猫笑道:“这儿的招待确是不周,原谅不得。”

    蓝衫人道:“各位还请安心喝酒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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