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-《我是猫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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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古怪,橡面坊?真有意思。”主人说道。
“我也是这么感觉的,古怪得紧。不过我还是当真了,谁让迷亭先生说得那么煞有介事呢?”对于自己的粗心大意,客人十分不好意思,在主人面前似乎觉得十分抱歉。不过对于这份歉意,主人并没有什么表示,他不甚在意地催促客人继续说。
“后来,迷亭先生就吩咐服务生说:‘两份橡面坊,谢谢。’这话让服务生很疑惑,他追问道:‘是要炸牛肉丸子吗?’迷亭先生答道:‘我说的是橡面坊,不是什么炸牛肉丸子。’他的语气听起来再正常不过了。”
“真有吗?橡面坊?”主人接着问道。
“我怎么知道呢?虽然我当时感觉不太对,但是我已经对迷亭先生的话信以为真了,甚至还帮他呢,我也一个劲儿地向服务员强调:‘要的是橡面坊,橡面坊。’哎,谁让迷亭先生能那么若无其事地说出来,而且对西洋的东西十分熟悉,说他出过国,我是绝对不会怀疑的。”
“哦,服务生呢?他说啥了?”
“如果现在再回头看,那服务生也挺有意思的。他想了想,然后对我们说:‘很抱歉,先生们。今天十分不凑巧,橡面坊没有了。不过我们可以为你们做两份炸牛肉丸,二位需要吗?’听见这话,迷亭先生的表情颇为惋惜。然后他给了服务生一些小费,大概有两毛钱,说:‘真是可惜,看样子白跑一趟,我们就想吃橡面坊,你们想想办法吧。’服务生答道:‘那好吧,请允许我去和厨师商议一下。’说完就离开了。”
“可见,这橡面坊的魅力不小啊,他今天还非吃不可了。”主人玩笑道。
“后来,服务生出来说:‘如果您真想吃这道菜,就必须花费很长时间等待。因为没有成品,只能现做。’听见此话,迷亭先生从容地答道:‘没事,反正大过年的,又没什么事可做,等就等吧。’他一边说还一边把放在衣服口袋里的雪茄拿了出来,放在嘴里吸了起来。我能怎么办呢?为了打发时间,只好开始读《日本新闻》。于是,服务生又去了后面,可能接着商议对策去了。”
“真是不嫌麻烦呀!”主人一边说一边往前面凑去,那劲头和读战地讯息差不多。
“没过多久,服务生又出来说:‘实在抱歉,我们无法为二位提供橡面坊。因为已经没有食材了,而且在龟屋和横滨的十五号外国商店也没买到。真是抱歉啊!’听见此话,迷亭先生故作可惜地说:‘看来我们注定白跑一趟了,特意赶来却吃不成,真是的……’迷亭先生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,与此同时,他的目光还看向了我。不好意思保持沉默的我只好也说着‘真是的,真是的’附和他。”
主人也肯定道;“是啊!”至于他在肯定什么,我真是搞不明白。
“服务生的样子也挺可惜,还对我们说:‘我们会尽快补齐食材,望您下次再来。’于是,迷亭先生又问:‘食材吗,都有什么啊?’听见这个问题,服务生除了干笑外,并没回答。迷亭先生又说:‘估计是用日本派的俳人[18]做的吧?’听见这话,那服务生连忙附和:‘对的,您说得对。不过很抱歉,横滨已经是最近的地方了,但是依然没有买到。’”
“哈哈哈哈,这就是可笑的地方了,逗死了。”主人大笑着说。可以说,这是主人笑得最厉害的一次,他全身包括膝盖都笑得直抖,我都已经快坐不稳了。不过他的笑声还在持续,完全顾不上我了。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好笑呢?估计是因为他很高兴有人和他一样被迷亭耍了吧,上次安德利亚·特耳·撒尔德的事,他还记着呢。
“我们离开餐厅后,迷亭先生对我说:‘有趣吧,橡面坊,呵呵,多可笑啊。’在我对他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意后,我们就分开了。不过我可不太好受,毕竟这顿‘午餐’我什么都没吃到。”客人说道。
这时,主人的同情心可算复苏了,他说:“可不是吗?你也不容易。”我完全赞同这点。到这里,两人的话就告一段落了,他们也听见了我喉咙里的咕噜声。
茶水已经冷掉了,东风先生却毫不在意地一口喝了个干净。然后,他对主人说道:“我今天来的目的,是想拜托您一件事。”他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正式。听见此话,主人也立马认真起来,开口询问他是何事。
东风先生接着说道:“我对文学、绘画很感兴趣,也许您有所耳闻……”
“非常不错。”主人夸赞道,语气里饱含鼓励之意。
“还有一些人也和我有同样的爱好,所以,从前段时间开始,为了在这方面继续研究,我们每个月都会以诵读会的名义聚会一次。在去年年底我们举办了第一次。”
“哦,听起来你们的诵读会就是用某种节奏对一些诗歌文章进行朗读,对吧?但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怎样弄的?”
“最开始时,我们只是对一些古作进行朗读。后来,慢慢地,我们看上了同人作品。”
“哦,古作吗?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那种?”
“不是那种。”
“芜村[19]的《春风马堤曲》那种?”
“哦,也不是。”
“那是什么?”
“不久之前,我们弄的是近松的殉情剧。”
“近松吗?写《净琉璃》的那个?”听见主人的话,我简直要为他的愚蠢叹气。都说了是写作者近松,那还能是别人吗?难道在世界上,你还能找到第二个近松吗?不过对于我的想法,主人当然毫不知情。所以,他还在摸着我的脑袋,动作十分亲近。明明是白眼,却会被当作在传递深情,犯这种错误的人实在太多。所以,主人的这种误解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。因此,对于他的抚摩,我依旧毫无愧疚地继续享受着。
“是那个近松。”东风先生答道,与此同时,还偷偷观察了一下主人的表情。
“哦,那在诵读时,你们怎么弄的?是一个人?还是分成各种角色?”
“分成各种角色,每个人都担任一个。而且在此之前,我们已经弄过一次了。在诵读时,我们有时还会有些手势和动作,目的就是为了充分体验这个角色,将他的性格尽可能表现出来。对每个人物,都要感同身受。在对话方面,将那个时代的人物再次呈现出来,这就是我们的目的。无论是哪个角色,小姐也好,徒弟也罢,我们都要尽可能形象地体现出来。”
“这简直就和演戏差不多。”
“是的,除了没有服装和道具,和演戏没什么区别。”
“你们之前弄的成功了吗?希望你别介意我这么问。”主人问道。
“那是我们第一次弄,应该算得上圆满了。”客人答道。
“殉情戏吗,哦,这你刚才说了。那具体讲了什么?”
“为了去吉原[20],嫖客坐了船老大的船,演的就是这一场。”客人答道。
“哦,那场戏嘛,这可不太好演呢!”显而易见,主人对此有些疑问。可见,作为老师,他还是当之无愧的。他抽着“日升”牌的香烟,鼻孔中喷出的烟雾从他的耳旁掠过,直飘到了脸颊后面。
“也没有那么难的,左右不过那几个人物,嫖客、船老大、妓女、老鸨、跟妈、龟公。”这位东风先生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。不过当“妓女”这个词传入主人耳中时,他皱起了眉。但是他似乎并不能彻底理解这些“老鸨”“龟公”“跟妈”的专业用语。于是,他疑惑地问道:“‘跟妈’就是妓院的丫鬟吗?”
“我也不太确定,但是我觉得,‘跟妈’和‘老鸨’可能是指酒馆的佣人和妓院管事的。”对于“跟妈”和“老鸨”这样的角色,这位东风先生显然并不十分了解,可是,他之前不是说要通过诵读,将剧中人物充分表现出来吗?
“哦,原来‘跟妈’和‘老鸨’一个是酒馆的,一个是妓院的。那‘龟公’呢?是人吗?男的女的?或许是指一个地方?”主人说道。
“应该是指男人。”客人答。
“哦,那是干什么的呢?”
“哦,回头我再研究研究,现在我还不知道哩。”
我心里嘲讽道:“只有这种程度就想对台词,他们弄出来的东西一定很滑稽吧。”不过主人的样子却很庄重认真,因为我一抬头就看出来了。
“除了你,还有谁参加诵读?”主人接着问道。
“什么样的人都有。长着胡子的k君扮演妓女,他是个法学士,他用娇柔的语气表演女人,别提多可笑了。而且妓女还另有一段动作,得表演肚子疼的样子……”
“哦,肚子疼?诵读时就得表演吗?”主人问道,语气听起来有些担心。
“嗯,必须表演,重要的是那时的表情。”东风先生答道,一直以来,他的姿态都仿佛是一个艺术家。
“肚子疼得还行吗?”主人问道。这句话虽然很短,但不得不承认,十分精妙。
不过东风先生的回答也没差到哪里去,他说:“第一次疼得不咋地。”
“哦,那你呢,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?”
“船老大,我演的是船老大。”
“哟,你竟演船老大。”主人的口气似乎在说:“你都能当船老大,那想必我当龟公也没什么问题了。”然后,他又接着说:“我估计你那船老大当得不怎么样吧?”
这话可谓十分直白,不过好在东风先生并没为此生气。他的语调一直很平缓,此时依旧没有任何变化。他答道:“确实如此,我们上次的聚会本来很有意思,但最后就是因为船老大,所以才没有圆满结尾。大约有四五个女学生就住在我们聚会的隔壁。她们也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,打听到有诵读会,于是就在窗户外面偷听。当时,我正捏着嗓子扮演船老大,正兴冲冲地往下读呢,而且心里颇为自得,因为之前读得一点儿问题也没有。可谁知……那几个女生之前一直在憋着笑,后来可能因为我的表情太夸张,她们的笑声再也忍不住了。只听哈哈哈的一阵,吓了我一大跳。当时我都要羞愧死了,不仅如此,诵读也再无法进行下去了,被迫结束。”
原来,这就是东风先生口中所谓的已经圆满结束的第一次诵读会,真不知道,倘若这都算圆满,那得什么样子的才算是不圆满呢?真是笑死人了。我的喉咙再次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,这完全是情不自禁的行为。主人继续摸着我的头,而且态度更加亲密。这可真是值得庆幸的事,虽然我在耻笑别人,但依然得到了主人的爱抚。不过,与此同时,我也有种惊惧的感觉。
“这可真是大大的不幸。”此时还处于正月,主人竟然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,实在是不吉利。
“下一次吧,我打算竭尽全力弄得更好些。也是因为这个目的,今天才会来到您府上拜访,希望您也可以加入我们,助我们一臂之力。”客人说道。
对任何事情,主人的态度都很消极,所以一听东风先生的要求,他下意识地就想拒绝。于是,他说道:“肚子疼的那种表演嘛,我可不擅长。”
“那种嘛,当然不敢劳烦先生大驾,您可以看一下我们赞助者的名册……”说话的同时,东风先生在一个紫绸的包裹中掏出了一本名册,然后打开并放到主人面前,接着说道,“您把名字和图章签到上面就可以了。”
我看到名册上有很多人的名字,都是现在比较有名的学者和文学博士。“哟,做个赞助者吗?这倒挺合适的。但是,义务呢?赞助者得尽什么义务?”我的主人并不完全放心,他和牡蛎一个样,十分害怕出头。
“你将名字签上就代表了你支持我们,至于义务,也没什么事是必须做的。”客人解释道。
“哦,原来如此,那就算我一个吧。”不需要尽义务,主人立即变得轻松了。“我什么都可以签,只要不用尽义务,连造反的投名状都不例外。”主人的神情似乎表示的就是这种意思。而且事实上,主人之所以会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,也是因为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,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和很多著名学者并列,这当然无比荣耀。“麻烦你,稍等一下。”主人说完就去书房里拿印章了。可是此刻我还卧在他的膝头呢,结果他一站起来,我就突然掉到了地上。点心盘里放着蛋糕,主人离开后,东方先生迅速地拿了一块吃了起来,结果噎到了,蛋糕在他嘴里咀嚼了半天才被咽下去。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今早的事,就是吃年糕的那件事。他在主人拿来印章时已经彻底消灭了那块蛋糕,而且少了一块蛋糕这种事也没有引起主人的注意。实际上,倘若主人真的发现了,那他肯定会第一个怀疑是我干的。
主人在送走东风先生后回了书房,结果在桌子上发现一封迷亭先生寄来的信。
信的开头写着:“恭贺新年,祝万事如意……”这让主人十分意外,因为在此之前,迷亭先生从没有写过一封如此郑重的信。他的信从来都是很滑稽的,例如最近寄来的那封,上面的开头语是这样的:“别后生活平静无波,既无新欢,也未收到他人情信,敬请勿念。”所以,今年这封信才会让主人如此意外,因为它实在是太正常了。
信中接着写道:“本想亲自去府上恭贺,但值此不可多得的新春之际,我不像兄长您那么消极,我打算积极筹备迎接,故而非常繁忙,无暇分身,万望海涵……”
“这倒是真的,现在这家伙肯定正没完没了地各处玩乐呢。”主人认同迷亭所说。
再往下:“昨日得半天空闲,打算与东风先生一起品尝美味橡面坊,不料制作此美食的食材没了,十分不幸。白跑一趟,实在遗憾万分。”
看到这儿,主人笑了起来,心想:“又玩儿那一套!”
“明天要参加某位男爵举办的纸牌会,后天要参加美学协会举办的新年盛宴,大后天还有个为鸟部教授准备的欢迎会,再往后……”
主人的耐心有限。“话真多!”说完,他就把这段跳过去了。下面接着写道:“我最近忙于出席上述各类宴会,除此之外,还有谣曲会、俳句会、短歌会、新诗会等。实在无暇分身,迫不得已之下,只得以书信代替亲至,对兄长聊表新春祝福,望您能够体谅海涵。”主人对着信自言自语道:“你亲至又如何,根本不需要。”
“如蒙不弃,您肯屈尊光临寒舍,久别重逢,我必盛情款待。虽然家中没有山珍海味,但至少可用橡面坊来招待您……”
又是“橡面坊”,迷亭先生还没完没了了,主人有些生气地说道:“胡说八道。”
“不过可惜的是,由于最近制作橡面坊的食材不足,所以无法得偿心愿。因此,改用孔雀舌来款待您这位贵客……”
读到这儿,主人似乎有了点儿兴趣,他自言自语道:“难道还要跟我开两个玩笑吗?”
“一只孔雀的舌头只有小手指一半的大小,这兄长是知道的。但您食量素来很大,为了让您能饱食……”
“真是瞎说!”主人说道,态度冷淡。
“因此,必须捕获很多孔雀,少说也得二三十只。在动物园或浅草花园中,我们可偶尔看到孔雀之身影,然而尽管如此,其却从未出现在家禽店中。对此,我颇为苦恼……”
看到这里,主人自言自语道:“真是活该,自找苦吃!”哪里有半分感谢的样子。
“以前,罗马鼎盛时期曾经很流行这种孔雀舌宴。在我眼中,此举动确实豪华奢侈。因此在我的一生中,对此可谓羡慕已久,望兄长体谅……”
“这根本是在胡说八道,体谅什么!”主人说道,语气淡漠。
“甚至整个欧洲都曾风行过这种孔雀之宴,但凡是盛大的宴会,此佳肴必然位列席上,此事大概发生在十六七世纪。在肯尼沃斯,莱斯特伯爵[21]就曾用孔雀舌来宴请伊丽莎白女王。在画作《宴饮图》上,桌子上也摆着孔雀舌,这幅画是著名画家伦勃朗[22]的大作……”
“研究孔雀宴的历史吗?你既然有这个时间,看来也没那么忙嘛。”主人想,似乎对迷亭先生十分不满。
“不管怎么说,如果我以后还像近期一样,频繁宴饮,用不了多久,肯定会像兄长您那样患上胃病的。”
“什么话,什么叫‘像兄长您那样’?提我的胃病干吗?真是讨厌!”主人自言自语道。
“每天,罗马人要举办两三次宴会,这种说法来自历史学家。所以,即便此人之前肠胃十分健康,但长此以往也会变得消化不良,就像兄长……”
“哼,又是什么‘像兄长您那样’吧?真是气人!”
“不过,他们经过对奢侈和卫生的研究,想出个两全之法,既能饱尝美食,又能保持肠胃健康……”
“哦,什么好方法呢?”主人的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来。
“吃完饭后,他们会沐浴更衣。沐浴之后,为了使肠胃放空,他们会使用一些方法呕吐出之前吃下的所有美食。放空肠胃后,他们就接着宴饮,再次饱尝美味珍馐。吃完之后,再重复一次上述步骤。这样一来,既可饱尝美食,又可保持肠胃健康。我认为这确实是个事半功倍的好方法……”
果然不错,主人的表情十分羡慕。
“众所周知,二十世纪的今天,交通和宴会都日渐频繁。更何况,现在正值战争年代,对俄国的战争正处于第二年。因此,我认为已经是时候研究这种沐浴更衣后再呕吐的方法了。因为,我们身为胜利国的公民,肯定会对罗马人加以效仿。否则,我非常担忧,用不了多久,我堂堂大日本国的公民都将成为胃病患者,就像兄长那样……”
“这个家伙,真是烦人,又是什么‘像兄长那样’。”主人腹诽。
“我们这些人颇为了解西方的情况。如果值此之时,能对西方古代历史进行细致研究,从而使那些已被遗忘的古方重见天日,将其应用于明治社会,那么必然能有效防止未来的忧患。此乃大功一件。一直以来,我们有幸得享安逸,正可借此机会回报此番恩德……”
对于上面这些莫名其妙的话,主人似乎不能全然理解,所以他的脑袋略微歪向了一旁。
“不过可惜的是,虽然我近期抱着这种目的,对维本、门森、史密斯各家的著作进行了研究,但并没有找到有效线索。做一件事时,在没成功之前,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,这一点兄长应该知道。所以,虽然可惜,但是我依然坚信,呕吐古方最后必为我所得,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。希望兄长不要着急,如果能够找到,我必立即双手奉上。所以,我只有等到发现此古方后,再以橡面坊和孔雀舌来款待兄长了。这样一来,无论是对我,还是对患有胃病的兄长,都将很有大益处。纸短情长,书不尽言。”
“哎呀,又被这家伙耍了。他写得这么煞有介事,你不当真都不行,不知不觉中就读完了。迷亭真是太无聊了,新年也开这种玩笑。”看完信后的主人笑着说道。
在此之后的四五天里,一直都没发生什么事。水仙花插在白色瓷盆中,已经日渐凋零,不过瓶中的绿萼梅却是另一番景象,已经裹着花苞快要开放了。每天只是看着这些,渐感无趣的我只好去拜访花猫小姐。不过可惜的是,去了两三次都无缘得见。头次去我以为它不在家,但第二次去的时候,我才知道它生病了。这是我从在纸拉门里的女师傅和女仆的对话中偷听到的。在厕所前面有个洗手盆,旁边放着一盆叶兰,当时我就是躲在那里听到的。
先开口的是拉二弦琴的女师傅,她问:“花猫怎么样了,吃饭了吗?”
女仆答道:“没有,从早上到现在,一点儿东西都没吃。俺把它移到暖床上去了,这样能让它暖和点儿。”瞧瞧这待遇,简直和人差不多了。我心里十分羡慕,这哪是我能比的啊?但是,我又为喜爱的花猫小姐感到高兴,它竟然能受如此优待。
“不吃饭,它怎么会有力气呢?真是愁人。”
“是啊,您看俺这样的,也不敢饿着哩,要不哪有力气干活啊。”女仆说道。从这种语气中似乎可以看出,在女仆眼中,猫是比她更尊贵的存在。事实上,她在这个家里可能真的没有猫重要。
“你带它去看医生了吗?”女师傅询问道。
“去了,去了。别提了,那个大夫可滑稽了。俺抱着花猫,刚一进他的诊所,他还以为是俺病了呢,非要给俺诊脉。俺连忙说:‘不对,不对,是它病了,不是俺。’俺一边说一边让他看花猫。结果他看着坐在俺膝上的花猫笑着说:‘哟,我可看不了它的病,再说它自己很快就会好的,你别操心了。’您看看,他说的是什么话?于是,俺生气地说道:‘不看拉倒,在俺们家,这只猫可宝贝着呢。’说完,俺抱着花猫就回来了。”
“怎么这样呢?”女师傅说道,语气十分不满。在我家,确实很难听到女师傅说话的这种腔调。我真是敬佩极了,她的语气如此文雅,肯定和她是天璋院的什么人有很大关系。
“它喉咙里好像有动静,嘶哑着呢。”女师傅接着说道。
“这还不是和它的感冒有关系吗?您想想,这一感冒,嗓子能舒服吗?无一例外地都得咳嗽。”女仆连忙答道。她的语气十分恭敬,毕竟她的主人可是天璋院的什么人。
“最近有种病,好像叫什么肺结核,你听说了吗?”女师傅问道。
“听说了,大家都得小心点儿,现在出现的病都可新鲜了,什么肺结核、鼠疫之类的。”女仆答道。
“可不是吗,你自己也小心点儿吧。在旧幕[23]府时期,哪儿有这些新鲜玩意儿,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“您说得对,太太。”对于女主人的关心,女仆颇为感动。
“咱家的猫也不常出去乱跑,怎么会感冒呢?真是奇怪。”
“俺估计和它最近交的一个朋友有关系吧,那可是个坏家伙。”女仆说道,语气颇为自得,就好像她讲的是国家机密一样。
“坏家伙?”女师傅问道,语气中饱含疑惑。
“可不是吗,是一只十分脏乱的公猫,就是前面胡同老师家里的那只。”
“哦,就是那个人吗?每次洗脸都会发出声音,那声音就跟被掐住了脖子的大鹅发出的似的。”
“对,对,就是那个。那声音就跟鹅脖子被掐住了似的。”女仆答道。
这个形容可真奇妙,被掐住了脖子的大鹅所发出的声音。我的主人有个十分古怪的习惯。每天早上,当他洗漱时,常用牙刷捅自己的喉咙发出咔咔的怪声,一点儿都不顾及会不会影响别人。这种声音有时会更大一些,此时多半也是他不高兴的时候。不过就算他心情好,这种咔咔的怪声也不会停止。所以说,他每天都会发出这种怪声,迄今为止,从没间断。无论心情好坏都是如此。主人的妻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怪毛病的,只是说这个毛病在搬来这儿之前还不存在呢。这种毛病确实不太好克服,他如此坚定地执行下去,这又是为何呢?对我们猫来说,真是个未解之谜。抛开这些不论,我觉得,以“脏乱的猫”来形容我,这可真是一句过分的话。为了尽量听清她们的话,我把耳朵立了起来。
“他为什么发那种怪声呢,我猜那可能是种咒语。对于普通的规矩,男仆、用人们都是懂的,就算是维新前武士的用人,也是如此。可是,那样洗漱的人,即便是在武士们住的公馆街也没见过。”女师傅说道。
“嘿,太太,您知道得真多。”女仆赞扬道。在对主子的话表示赞扬时,女仆总会先说个“嘿”,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,但她依旧如此。
“那只猫肯定是个坏猫,看看它主人的那个样。所以如果它还敢再来,你不要饶了它。”女师傅吩咐道。
“肯定会的,俺得为花猫报仇。估计就是因为那只坏猫,它这次才会得病的。”女仆答道。
我这是招谁惹谁了,真是冤枉死了。看来,以后我是不能再动不动就来拜访花猫小姐了。后来我就回了家,依然没能见到花猫小姐。
回到家后,我在书房里发现了主人的身影,此时他正拿着笔冥思苦想地低声自语。想想二弦琴女师傅对他的评价,不知道他知道后会怎么生气呢。不过俗话说得好,“耳不听为净”,所以,他依然当自己是伟大的诗人,在那儿喃喃自语地沉思着。没过多久,迷亭君来拜访,要知道不久之前他还嚷嚷着忙于应酬不能亲至,只能以贺卡来恭贺新年呢。
“你在干吗?写新诗吗?拿个有意思的给我看看。”迷亭对主人说道。
“哦,我这儿有篇文章挺有趣的。我想把它翻译出来,正在这儿寻思呢。”主人答道。
“有篇文章?作者是谁?”迷亭问道,语气颇为疑惑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哦,原来是无名氏的,不过也不要小看了这些无名氏的作品,还是有一些不错的。文章出自哪里?”迷亭问道。
“英语课本第二册。”主人答道,语气听起来颇为镇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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