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部_第六卷 落樱抄-《寻找前世之旅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第一章    文车妖妃

    冥界,由冥王所统治的阴暗深邃的死亡之国,八狱、三谷、十壕,四圈,在那个黑暗绵延不绝,死惧永无止境的地狱世界里,充斥着人类世界中不可知的恐怖。可是,那里却生长着,唯一能救飞鸟的花朵——-曼珠莎华。

    “师父,我可以去吗?”在沉默了一会后,我还是问出了这句话。如果不是我的疏忽,如果我能及时阻止杜莲,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。我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。所以,无论去哪里,就算是冥界,我也要闯一闯。

    司音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,仿佛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情绪中,脸上的表情也在不停变换。

    “师父,我可以去吗?”我不得不又提高音量说了一遍。

    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,牢牢盯着我,一言不发。司音这个样子让我感到有点不安,我刚要再说话,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,淡淡道:“现在不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师父,难道就看着飞鸟这样吗?明明有办法救他,为什么不能去!!”我不解的问道。

    司音冷然道:“你先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出去,师父,为什么,你有送我们穿越时空的能力,难道就没有送我到冥界的能力吗,还有你身为我们师父,我们有危险的时候你又在哪里,从来也不见你出现,你收养我和飞鸟就只是为你做事,是死是活都不管你的事吗!”我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都发泄出来了。

    司音脸色微变,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我上前一步,道:“我说,你收养我们只是利用我们,利用我们替你搜集那些莫名其妙的眼泪!”

    司音眼中闪过一丝怒意,沉声道:“我是不能帮助你们的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,你倒是告诉我原因啊!”我开始口不择言,“告诉我为什么要搜集眼泪,要到什么为止!一辈子吗?到死为止吗?还是下一辈子也要继续!”

    司音的身子轻轻一震,忽然伸手把我揽入了怀中,我恼怒的想要推开他,他却反常的紧紧抱着不放,低低道:“对不起。”我吃了一惊,是我听错了吗?师父竟然对我说了对不起……可是,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?

    “我要去,师父,我要去冥界,我要救飞鸟。”我低低的恳求道。

    “小隐,冷静点,我当然也想救飞鸟,但是在搜集到足够的眼泪之前,我是不能送你去冥界的。”司音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。

    “那就是说,搜集到足够的眼泪后,你就能送我去冥界吗?”我抬头望着他问道。

    司音的异色双眸泛起一丝复杂的神色,“你真要去?”

    我重重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就算你不愿意,倒时也要去那里。”他低低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我楞了楞,我想师父的意思是等我死的时候吧,每个人都是会去冥界的。

    “那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搜集到足够的眼泪?”

    “快了。”司音轻轻叹了一口气,

    他松开了我,转身朝门外走去。我又望向了飞鸟,轻轻理了理他的头发,不管怎么样,我绝不会让他一直沉睡下去。

    只是,我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,就算我和琉克勒茜长得相像是个巧合,那么我为什么能戴她的项链,想起杜莲生前的话,我心里一动,难道我和冥界有什么关系?所以我才可以戴上那条有冥河之水的项链?

    那么撒那特思又为什么会出现?难道他也和这条项链有关?我的封印为什么又能解开呢?

    带着一肚子的疑惑,我朝自己的房间走去,在经过司音的房间时,我发现他的房门半掩着,探头一看,司音坐在那里,手中拿的正是那个装眼泪的蓝色水晶瓶。他全神贯注的凝视着那个瓶子,好像在回忆着什么,一脸的温柔,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司音如此温柔的表情,正诧异时,却见他的温柔之色迅速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神情,他的手指微微发颤,瓶子也开始颤动。

    “师父!”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。

    他听见我的声音,立刻从困扰的情绪中分离出来,淡淡道:“怎么了?还不去休息?”

    我看着瓶子,低声问道:“师父,瓶子里的眼泪什么时候才能装满?”

    司音还是凝视着那个瓶子,道:“这个瓶子叫做无量瓶,无论放多少眼泪进去,它总是不会满,只有等到它变成白色时,就表示只要再加一滴眼泪就满了。到时一切都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,等眼泪满的时候,会发生什么呢?”我盯着那个瓶子问道。

    司音没有回答我,默然了一会,道:“你去休息吧,很快就会有新的委托人到来。”

    我知道再问下去司音也不会告诉我,继续带着我一肚子的疑惑回了房间,到底有谁能解答这些疑惑呢?

    在等待委托人的这几天里,司音也把我体内的毒全部除清了。三天后,新的委托人果然登门了,这次来的是位三十几岁的女人,她妆容雅致,打扮得体,一看就是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白领女性。

    只不过,这一切都难以掩饰她脸上流露的忧虑之情。

    一进门,在被司音的容貌迷惑了几分钟后,她才开始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“是这样的,我叫林悦,结婚已经快十年了,家里人一直想要个男孩,头胎医院查出来是个男的,谁知不久之后就小产了,本来以为是个意外,没想到后来怀了两胎男孩,也都小产了,这次是我的第四胎了,医生说如果再没有的话,我,我恐怕再也不会有小孩了……”她一边说着,眼眶一边轻轻按住了自己的腹部,眼眶已经泛红。

    “而且,每次在我小产之前,都会听到一个女人的笑声,那笑声好可怕,我,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所以前不久做梦做到你们的茶馆,我就想来碰碰运气,没想到真的有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听到那女人的笑声时,孩子一般有多大了。”司音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“大概六个月……”林悦眼眶更红,道:“这一胎刚刚三个月。”

    “明白了,我们会替你解决的,不过你也知道,你的代价就是付出一滴眼泪。”司音一边说着,一边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杯。

    “如果能保住我的孩子,不要说一滴眼泪,要我的命都行。”林悦神情激动的说道。

    司音喝了一口茶,淡淡道:“并不需要你的命,你先回去吧,到时我会通知你的。”

    看着林悦出去,我忽然想起了什么,忙道:“师父,你还不知道她的宿命根源在什么时代呢!”

    司音放下了茶杯,看了看我道:“很快你就会知道这个女人的宿命根源。”

    “很快就知道?”我不解的问道。

    司音没有再理我,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。

    周围一片安静,不知为什么,我的身上忽然起了一阵寒意,身边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,很不对劲,我感到现在在这个房间,除了我和司音,好像,还有第三个——生物。

    “师……”我刚要说话,司音止住了我,忽然开口道:“既然来了,怎么还不现身?”

    果然是有别的生物存在,只见房间一角升起了一缕红色的烟雾,伴随着一阵恻恻的冷笑声,在红烟中,缓缓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真不能相信有这样美艳的女鬼,长发如同瀑布一样泄到地上,秀眉微挑,凤眼妩媚,只是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青灰色,在一袭华丽的十二单衣的映衬下,更是显得格外诡异。

    是……日本的女鬼吗?

    正在我疑惑的时候,听见司音说了句:“你一直缠着那个女人是有原因的吧,文车妖妃。”

    我大吃一惊,什么,眼前的这个女鬼是文车妖妃?我记得,在日本的女鬼中,她也算是颇为有名的。她生前是日本平安时代村上天皇的宠妃,妖艳无比,是风华绝代的佳人。被当时天皇身边另外一位宠妃藤原元方之女佑姬所嫉妒,村上天皇平生最大的夙愿便是早得子嗣,但天不遂人愿,其后宫三千佳丽竟无一人怀有龙种——因此,谁能诞下第一皇子便成为了宫廷上下最为关注的事情,所以当文车妃产下第一子的同时,因嫉妒成狂的佑姬幽禁了她,并把婴儿杀掉喂了狗。文车妃子因此而疯掉,并在死前用血写下诅咒,化身为厉鬼。后来佑姬生下的儿子广平亲王也在一次意外中猝死,传说就是文车妖妃在作祟。

    “如果我没猜错,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佑姬的转世吧。”司音紧接着又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文车妃那青灰色的脸益发暗淡,眼中闪过一丝恨意,哑声道:“不错,那个贱人,不管投几次胎,我都能认出她!”

    “那么她的孩子。”我接口道,如果是这样,那些孩子岂不是都是因为她的关系,如果是这样的话,那么如果……

    “不错,我不会放过她,我不会让她生下男孩,我也要让她尝尝这个滋味,每一世,都让她饱尝丧子之痛,哈哈哈!”文车妃狂笑起来,笑了一阵,她又停了下来,目露凶光,恶狠狠道:“所以我不会让你们帮她,凭什么让她从此解脱!”

    “不仅仅是她解脱,你也能解脱,我一定阻止佑姬杀死你的儿子,一切都会重来,你也不必化身为鬼,可以重新投胎为人,有什么不好!”我冲着她大声道。

    “解脱?那么我这一千多年的痛苦又怎么能解脱!一切重来,我的苦都白受了吗?”她的音量尖利起来,脸色一沉,又恻恻的笑了起来,:“这一千年来,我可是不停在寻找这个贱人的转世,只要她转世为女人,只要她怀上男婴,我就绝对不会让她生下来。这一次也不例外。”

    我倒抽了一口冷气,这个女人的怨气也太大了,这一千多年,她不知扼杀了多少男婴了,好可怕的女人。

    “既然她委托了,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帮她解决。”司音淡淡然道。

    “我不要重来,我宁可让大家一起继续痛苦下去!”她眼中凶光咋现,满头长发犹如乱草一般疯长,蛇一般的缠绕住了我和司音。司音似乎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,口中不知念了一句什么,文车妃的脸色大变,黑色的长发忽然断开,无力的从我们身上滑到了地上,

    她颇为忌惮的盯着司音,刚想说什么,司音已经掏出了符咒,迅速的将她封印起来。

    “文车妃,在小隐回来之前就委屈你了。”司音一边说着,一边将符咒放入怀中。

    “师父,我什么时候出发?”我低声道。

    “明天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次是什么年代?”

    “公元950年。”

    “咦?那时唐朝已经灭亡,国内刚好是五代十国的混乱时期吧。”我脱口道。

    司音点点头。

    五代十国,中国历史上也算是最为混乱的历史之一吧,不过我要去的地方是日本,应该没有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回到房间里,文车妃的话还在我耳边回想,其实她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,虽然改变了这些委托人的前世,改变了他们将来的命运,一切重新开始,但是以前他们所遭受的那一切不是还存在过的吗,他们毕竟也是经历了那一切。

    真的,有点复杂,

    又要——-去日本了吗?

    第二章    平安京

    半夜,我忽然被一阵压抑的呻吟声吵醒,是从司音房间发出来的,我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,披上件衣服就往司音的房间走去,难道是他的那个病又犯了?

    推开司音房间的门,我一眼看见司音的脸色苍白,紧咬下唇,仿佛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,果然是他的病发作了,很奇怪,每一年,司音都会发一次这样的病,而且是毫无征兆,也无药可治,但过了三天就会恢复正常。

    “师父?”我低低喊了一声,一看他的额上全是密密的细汗,赶紧出门去端了一盆水和毛巾进来,绞干了毛巾,轻轻的擦拭他的额头。

    看得出他很难受,身上的睡衣似乎已经湿透了。

    “师父,你还好吗?”以前每次他发作,都是飞鸟在他身边,所以我也没有那么近距离的看到他这个样子,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每年一发,但看着神一般的司音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,心里也不免有些不安。

    他微微点了点头,抬眼望了我一下,那一瞬间,我忽然觉得他的眼神好陌生,而且那双眼眸中闪动着我看不懂的神色,

    “出去吧,小隐。”他低下头沉声道。

    “可是师父,你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“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司音又一次抬起头来,盯着我,一字一句道:“出去。”我吃了一惊,不知是不是我眼花,司音的眼眸居然变成了金色,我赶紧揉了揉眼睛,再一看,还是一紫一银,我果然眼花了,怎么可能会有金色的眼睛呢。

    “那,师父,我把毛巾和水放在那里,你自己擦一下。”我一边说着,一边离开了他的房间,关上了房门。

    我想我需要休息,我可能是太累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,司音似乎好了一点,我本来想等他病好再说,但他说没有关系,还是照常把我送往日本平安时代初期的都城——平安京。

    京都,又要去了吗?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,总司那温暖清澈的笑容又浮现在了我的面前,不过这一次的京都,却没有那个让人心疼的少年了。

    在水晶发出绚烂的光芒之后,我又继续开始了我的时空之旅。

    这里是平安京?醒过来之后,我睁开眼睛候愕然的看着周围,明明就是中国式的楼台建筑,四周的行人也都穿着唐服,更让我惊讶的是,从我身边而过的人说的是我熟悉的话语——汉文。

    奇怪了,难道平安京模仿我们国家模仿的这样彻底?不可能,汉文是只有贵族才能学的,怎么可能这样普及?

    我心里一个激灵,忙拉住了身边一个年轻女子:“请问这里是哪里?”

    那女子颇为惊讶的看了看我道:“这里是福州。”

    福州?我一惊,福州不就是在中国吗?

    “那么请问现在的年号?”

    “保大八年。”

    保大八年,我迅速的回忆着,保大八年,好像是历史上南唐的年号,那么就是说我的确是在自己的国土上了,这是怎么回事?莫非司音的病影响了他的法术,所以才出现这么大的误差?

    不过保大八年,好像就是公元950年,时间似乎没错,只是空间上差了很多。

    算了,既然来了,总有办法去日本吧?虽然唐朝已经灭亡,但这个时期日本和中国沿海地区之间的文化经济往来还是很频繁,对了。可以搭船去平安京呀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我的心情又平复下来,去当铺换了银子和一堆开元通宝,先去买了一身简单的唐装,虽然已经改朝换代,但路上的行人所穿的依旧是唐装,看来,很多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。

    我匆匆在一家酒楼里吃了些东西,又买了一些干粮,就匆匆往码头走去。

    码头上人倒不少,可船只却不多,海面上只零零落落的停着几艘船,前方不远处聚着一大群人,我犹豫了一下,拨开人群,挤到船头,却见一个船家打扮的男子正往下赶一个年轻女孩。

    “下去,下去,这么点银子就想搭船去和国。”那男人没好气的说道。

    “船家,求求你,我一定要去和国。”那女孩紧紧抓住了船檐,继续恳求道。

    我听到那男人的话,不由心里一喜,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,这艘船正要去日本,只是那个女孩怎么也会这样执着去日本呢,这个时代的女子孤身一人去异国他乡似乎有些奇怪。

    看那个女孩大概十七八岁,容貌姣好,气质清雅,淡淡的犹如一朵玉兰花,只是脸色苍白,仿佛患了什么病。

    不知为什么,我对她莫名的有了好感。

    “船家,我也想搭船去和国。”我上前一步道。

    还不等那船家回答,我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两锭亮灿灿的银子,那船家立刻就满面堆笑,连连点头。

    “等一下,还要加上她。”我指了指那个女孩,看他犹豫了一下,我又说道:“即使加上她,还是绰绰有余吧。”

    他想了想,道:“上船吧。”

    那女孩不敢相信的看了我一眼,还没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“你到底去是不去?”我上了船朝她喊了一声,她这才回过神,赶紧往我走来,我伸手一拉,把她拉上了船。

    “谢,谢谢。”她轻声道。

    “不用谢了,正好我们能作个伴呢。”我笑了笑道。

    她抬起脸,浅浅一笑,微微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毕竟年龄相仿,我们很快就混熟了。

    “我叫叶隐,你呢?”我和她住在一个房间里,倒也不错,正好有人陪我说说话。

    “我叫沙罗。”她低低道。

    “沙罗,很特别的名字呢。”我看了看她,这个名字似乎不像个中国古代名字。

    “嗯,听娘说,是我爹取的,我爹很喜欢沙罗双树。”

    “沙罗双树,好像是佛教中的一种双生植物呢,我想你爹一定很喜欢你娘,所以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。”我笑着打趣她。

    她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,忽然皱了皱眉,捧住了心口,似乎被剧痛缠身,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声,

    “你没事吧?沙罗!”我被她吓了一跳,她连忙摆了摆手,轻声道:“老毛病了,没,没有关系。”

    过了好一阵子,她才慢慢好转,脸色却越加苍白。

    “我说沙罗,你这样的身体为什么要去日本,嗯,去和国?”我不解的问道。

    她看了看我,沉默了一会道:“我去找我爹。”

    “你爹?你爹在和国?”我瞪大了眼睛,吃惊的问道。

    听了她的诉说,我这才了解,原来她的父亲是日本的一个贵族,早年来中国游历时认识了沙罗的娘,从此留在了中国,没想到在沙罗出生一年后,国内政局日益混乱,而沙罗的父亲被一封家里人病危的书信招回了日本后,就音讯全无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
    原来是一段乱世中的异国恋……

    “可是,你怎么现在才想到去找你父亲?”

    她垂下眼睑,低声道:“我娘刚刚去世了,临死前她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和爹相认。再加上听说吴越的兵马很快要打到福州了,所以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,放心吧,你一定会找到你爹的。”我安慰她道。

    看着沙罗虚弱的身体,我忽然产生了一种保护她的念头。

    “小隐,你说,我爹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娘了?”她忽然幽幽问道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呢,一定有误会吧,别多想了,早点休息吧。“我虽然是这样安慰她,但心里也有几分怀疑,毕竟这个世上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人,她爹爹这样一去十几年不回来,多半是另结新欢了吧。

    在船上已经过了三四天,沙罗的身体不知是不是经受不了海浪的颠簸,一日比一日虚弱,她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,我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真的担心她撑不到日本,撑不到见她爹一面。

    快要到日本的前几日,沙罗的病情忽然恶化,我又着急又难过,可却又根本无计可施。

    “沙罗,你振作点。没事的,没事的。”我一边安慰她,心中却涌起了莫名的恐惧,又要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了吗?以前是总司,现在是沙罗?

    她挣扎着从脖子上解下一块勾玉,低声道:“小隐,我俩相识也是一场缘分,这是我爹爹在我出生的时候亲手给我挂上的,你到了和国后,帮我交给我爹。”

    “笨蛋,你不会有事的。“我的鼻子开始发酸,

    “记着,我爹的名字叫做贺茂忠兼,拜托了,小隐。”她话刚说完,就拼命的开始喘气,看着她痛苦的样子,我心如刀绞。

    “答应我,隐。一定,一定要问问我爹为什么,为什么不回来!”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。

    我握着她的手,重重的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她这才松了一口气,慢慢阖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感觉到她的手一松,我立刻用力拉住了她的手,温暖的感觉依旧,只是一缕红颜,就此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沙罗,放心,我一定会找到你爹,一定会问他你想要问的事情,一定。

    平安京,我终于到了。

    “京城到了呢,沙罗。”站在京城的街头,我喃喃说道,伸手触到那一块勾玉,温润的好似沙罗的手。

    此时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,棋盘似交错的街道上四处樱花轻扬,粉色的,白色的花瓣仿佛蜜蝶一般随风起舞,时不时的有贵族公卿的牛车缓缓而过,偶尔还可以从帘子下见到一角如云霞般绚丽的衣裾。

    比起七百年后的京都,现在的平安京处处透着平和,优雅的气息,

    现在,应该做什么呢?任务虽然很重要,但是沙罗的恳求我也也不能忽视,而且要接近村上天皇的妃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,沙罗的父亲是个贵族,也许从他那里也能打听出些什么,不管怎样,总比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好。

    贺茂忠兼,到底是什么人呢?贺茂这个姓,似乎很耳熟。

    我忽然感到几道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,抬眼往四周一扫,几个穿着水干的路人正惊讶的看着我。

    也是,我一个穿着唐装的女子,孤零零站在异域的街头,的确有些奇怪,我赶紧侧过头,往旁边的路走去。

    刚转过身,我只觉得身体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,随之而来就是一阵疼痛。

    抬眼望去,竟然是一辆牛车,那驭车的人居然还面无表情,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。

    “喂,撞到人连对不起都不会说吗!”我揉了揉被撞痛的腰,拦在了那辆牛车之前。

    牛车里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:“你没事吧?”听这声音还很年轻。

    “还没死。”我没好气的说道。

    那人轻轻一笑,用扇子挑起了卷帘,一个头戴立乌帽,身穿冰蓝色狩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我的眼前,乌帽下是一张俊美温雅的脸,他那狭长的黑色眼眸朝我有意无意的一瞥,竟透出几分说不出的妖魅,我深深吸了一口气,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充满诱惑,带着邪魅却又美的让人窒息的眼睛,这个男人是人是妖?

    第三章    阴阳师

    “看你的穿着,你不是这里的人,是从唐土来的吗?”他用桧扇朝我指了指。

    “关你什么事。”我顶了他一句,忽然感到腿上也是一痛,忙低头一看,原来小腿这里的衣裙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牛车勾破了,白色的肌肤上隐隐有些血痕,猛一抬头,看他也正注视着那里,我赶忙伸手捂住,瞪了他一眼,道:“非礼勿视!”

    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好笑的神色,道:“不如去我的府邸换身衣服。”

    我睨了他一眼,当我白痴啊,谁不知道平安时代的贵族公子们风流成性,我要是去了他家,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。

    “不用了,多谢你的好意。”我故意咬重了好意两个字,刚转身想走,忽然想到了别的,又转过了身子,望着他道:“你知道贺茂忠兼的府邸在哪里吗?”

    他显然吃了一惊,脸色一敛,牢牢盯住了我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算了。”我刚想走,却听到他低声道:“你是从唐土特地来找他的吗?”

    我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,“那么,跟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我犹豫了一下,到底要不要相信他的话,但是看他刚才的表情,又好像真的知道什么似的。

    算了,反正我也会法术,如果不去,万一他说的是真的,那我不是错过了。

    我看了看他,上了他的牛车,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初春残梅的微香,对了,平安时代的贵族都喜欢熏香,并且根据季节的不同所熏的香也不同,这个男人也不知是哪里的贵公子,还蛮讲究的呢。

    一路上,这个男人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,什么话也没说。

    牛车渐渐的停了下来,帘子一掀,他优雅的下了车,正要来扶我,我摆摆手,跳了下来。他嘴角轻轻一扬,忽然伸手朝那驭车的人一指,那人居然立刻消失而化成了一张画有北斗七星的符咒。

    “啊!”我脱口而出。脑中忽然浮现出平安时代一份特殊的职业,指着他,难以置信的道:“你,你是阴阳师?”

    他斜睨了我一眼,道:“怎么,不像吗?”

    我摇了摇头,道:“我觉得你比较像被阴阳师收的那一类。”

    他哈哈笑了起来,带我进了府邸。

    府邸清幽雅致,庭院里的樱树和枫树上缠绕着绿色的藤蔓,树下挤着一丛丛银钱花,蝴蝶花,百代草,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。

    粉色的樱花花瓣和浅紫的紫藤花瓣随风飘落在回廊上,让人都不忍心踩上去。

    我跟着他到了左边的一个房间门口,他在移门边跪坐下来,轻声道:“父亲大人,我带来了一位客人。我进来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他慢慢拉开了移门,房间里坐着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中年男子,我不由一愣,他的眉目之间和沙罗有几分相似,难道这个就是贺茂忠兼?

    我的心情一阵激动,那男子看到我,脸上也有几分惊讶。

    “父亲大人,这位小姐是特地从唐土而来寻找伯父大人的。”带我来的电眼帅哥毕恭毕敬的说道。

    伯父大人?我一愣,他们和贺茂忠兼是亲戚?

    “什么?”中年男子脸色大变。

    我迟疑道:“请问你是?”

    “我是贺茂忠行,你要找的贺茂忠兼是我的哥哥。”那中年男子牢牢盯着我。

    我心里一喜,真是太好了,连忙掏出了那块勾玉,贺茂忠行一见那块勾玉,神情顿时激动起来,一把拉住我,道:“这,这是我们贺茂家的家传之物,你,你是沙罗?”

    我呆了呆,刚要摇头,他已经把我拥入了怀中,哽咽道:“沙罗,你是沙罗,你是哥哥在唐土的女儿……沙罗,太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忠兼大人呢?”我急忙问道,也顾不得否认。

    他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,“哥哥他,已经过世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!”我失声道:“过世了,怎么会!”我的心中一片混乱,怎么会这样呢,这样的话我答应沙罗的事情不是做不到了吗?

    “那个,我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沙罗,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,不过既然你来了,我一定会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待你,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。”他指了指那个电眼帅哥,道:“这就是我的长子保宪,以后就是你哥哥了。”

    贺茂忠行,贺茂保宪,我的脑海中重复着这两个名字,忽然如梦初醒,怪不得我觉得这个姓这么耳熟,贺茂家族的确是平安时代闻名遐迩的阴阳师。

    没想到沙罗居然和阴阳师家族有这么深的渊源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我想要否认的话不知怎么被堵了回去,阴阳师进宫的机会很多,也许,将错就错,住在这里,能让我更容易完成任务。

    对不起,沙罗。我需要尽快完成任务回去。

    “那么,从今天起,你就叫作贺茂沙罗,安心的住在叔父家吧。”忠行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我看着他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贺茂沙罗,怎么觉得这个名字,也有点耳熟……

    晚上怎么也睡不着,我的心里充满了内疚,冒充了沙罗,也没有做到对她的承诺,翻来覆去多次之后,我还是披了一件单衣来到庭院里。

    庭院里的僧都有节奏的发出敲击石头的声音,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阵带着露水淡淡的青草味,正在我闭上眼睛大口呼吸时,一缕残梅微香钻入了我的鼻息,这个香味……

    “睡不着吗?沙罗?”一个低低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。

    我转过身去,一个冰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,似乎是我那位挂名哥哥——贺茂保宪。看样子好像是刚刚会过情人夜游归来。

    “咦,阴阳师也有情人吗?”我忍不住脱口道。

    他斜斜挑了挑眉,那双妖魅的眼睛水波一漾,道:“阴阳师也是男人,为什么不能有情人?”

    “也不是啦,我印象里好像阴阳师都应该是冷冰冰的,拒人与千里之外,像你这样的真的很少见哦。”我解释道。

    “冷冰冰?”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,道:“这样的阴阳师,我们府里好像是有一个。”

    “喂,那个,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。”我换了话题,现在我没有兴趣知道冷冰冰的阴阳师。

    “喂?”他嘴角一扬,伸出扇子往我脑袋上一扣,笑道:“你很没礼貌哦,沙罗,至少你要喊声哥哥吧。”

    “哥……哥。”我很勉强的喊了一声。

    他笑着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那个,贺茂……我父亲大人是怎么去世的?”我低声问道。

    笑容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渐渐隐去,“小时候,我听家人说伯父大人在唐土爱上了一个唐女,当时唐土一片混乱,祖母大人由于担心就假称病重,把伯父大人骗了回来,伯父大人来了之后知道受骗自然是要马上回去,那时我们都知道伯父在唐土有了个女儿叫做沙罗,祖母一怒之下幽禁了伯父,后来还是我父亲帮助伯父逃出了府邸,让他搭船去唐土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道:“但是没想到,那艘船遇上了海难……”

    原来是这样,原来沙罗的父亲并不是负心人,他一直想要回她们身边,只是……

    沙罗,你的父亲从来没有忘记你们,沙罗,你听到了吗,你一定会很高兴吧,我的心里一阵激动,鼻子开始泛酸,忙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“沙罗?”他附下头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好高兴……”我不受控制的开始说话,“我好高兴,我真的好高兴,原来爹一直没有忘记娘,忘记我,爹一直一直惦记着我们……”

    我一边说着,心里却是一阵惊慌,刚刚好像有人控制着我在说话,那些话不是我想说的,难道是沙罗的灵魂?

    “沙罗?你在这里吗?”我喃喃道……

    保宪那双妖魅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怜惜,伸手把我拥入了怀中,低声在我耳边道:“可怜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我一愣,回过神来,慌忙推开了他,“我可是你妹妹哦,你可别想趁机占我便宜。”

    “占便宜?”他愣了愣,忽然猛的低下头来,差一点撞上我的鼻子,我一抬眼,他的眼眸中闪动着令人目眩的光芒,仿佛幻化为许多小勾子,争先恐后的勾人魂魄。

    好美的眼睛,我不由暗暗赞叹一句。赞叹归赞叹,我的手还是毫不留情的一把将他推开。

    他似乎有些诧异,黑如子夜的眸子浅笑,带着揶揄。“你是第一个在我的注视下还能推开我的女人哦。”

    “别臭美了。”我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,本姑娘见过的古今中外的美男多的去了,岂会这么没定力。

    “帅哥,我见多了,你,我就打个七分吧,哼。”我一甩头发,头也不回的往自己房间走去。

    不知道保宪是什么表情,不过一定会很不爽吧。

    回到房间,我靠在移门上,略略松了一口气,摸出了怀里的勾玉,释然一笑,沙罗,现在,你们一家三口一定在另外一个世界团聚了吧。

    第二天,我刚起来,就进来了几名侍女,麻利的在我的屋子里挂起了幔帐和垂帘。

    “啊,啊,这是做什么?”我睡眼惺忪的问道。

    其中一个穿着红梅色外衣的女人朝我笑了笑,柔声道:“沙罗小姐,大人吩咐了,从今天起,我秋姬会教习您各种贵族的礼仪,第一件事就是您从现在开始需要在垂帘后面和他们说话。来,请过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啊!”我呆在那里,对了,怎么忘了,平安时代的贵族女子都需要在垂帘后面和男*谈,即使是父亲兄弟,也是一样。贺茂忠行所担任的阴阳头虽然是从五位的官职,但他一直深受村上天皇的宠信,经常受到天皇的召见,身份自然也是不低。

    望着这些女子们绚丽的衣服,以及拖曳在地上的三尺青丝,我不禁一阵发晕,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十二单衣?

    据我所知,十二單衣是由唐衣、裳、上衣、打衣、袿和單衣組成,當然,在單衣裏面還要穿著小袖,其中袿是一種以五層不同顏色的薄衫層疊組成的衣物,真的很繁琐哦。

    洗漱完后,秋姬也令人拿来了一套表白,里青的模仿嫩柳颜色的十二单衣,衣服上带着精致的藤花花纹,在四个侍女的帮忙下,我才勉强穿上,天哪,好重,我都迈不动步子了,感觉好像背着被子到处走。”秋姬,可不可以少穿几件?“我苦着脸问道。

    “平时您也可以穿袿衣,就是除去裳和唐衣。“秋姬微笑道。

    一听可以减轻点负担,我赶紧示意侍女过来把裳和唐衣给我解了。

    不多时,我的肚子开始抗议了,我干笑了一声,问道:“秋姬,可不可以先吃早饭?”

    秋姬淡淡扫了我一眼,道:“沙罗小姐,我不知道您在唐土时是怎样的习惯,不过在这里,有身份的人一般每天只用两次餐。现在还不到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!”我受打击了,一天只用两餐,这不是强制减肥吗?“我,我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,可不可以一日三餐?”我小声道。

    “沙罗小姐,请注意您的言行,您的父亲贺茂大人生前可是从三位的中纳言,是身份高贵的殿上人,您现在既然是贺茂家的人,就是有身份的人。”她一边说着,一边递给我一把素白的蝙蝠扇,道:“如果遇到意外情况,您就要用扇子半遮住您的脸,或者用衣袖也可,总之,不能让别的男人轻易看见您的脸。”

    我无奈的接过了扇子,随手一遮。

    “这样可不行,沙罗小姐,持扇的时候右手要握住扇子下部,使扇尖微向上斜;左手握在中間,拇指在上,四指在下,就是这样。”她笑着纠正我的姿势。

    我郁闷的说道:“那个,我可不可以见见叔父大人。”

    “贺茂大人和公子一早就进宫了。”她的声音温婉。

    进宫?我忽然想起了文车妃,连忙问道:“对了,你知道文车妃吗?”

    秋姬点了点头,道:“文车妃是当今主上最宠爱的妃子,有谁不知道她,再加上她刚刚怀了龙胎,恩宠更加绵泽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,她才刚怀上龙胎?”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些郁闷,这样的话,不是要等她产下皇子,任务才能完成嘛。这样算来岂不是要等上好几个月?

    “还有,沙罗小姐,您刚才这样张大口说话是一種非常失禮的行為,请您记住要用半開的扇子遮住嘴巴;說笑的時候要低下头,以扇面覆於唇上。”

    我紧紧拽着扇子,我的忍耐力快到极限了……难道这就是对我冒充沙罗的惩罚?

    好不容易熬到了吃第一顿饭的时间,总算这里的饭菜还蛮对我胃口的,黑漆浅香木所制的悬盘里装的是是米饭和鳗鱼,外加芹菜和茄子,最后还有一道甜品……唐提子,是用米粉,小麦和豆粉做的,入口酥软,满口生香。

    听说当时的平民吃得还是五谷杂粮,只有贵族才吃得上米饭。

    吃完饭,在秋姬解说的一堆礼仪下,我的头脑开始发胀,我看着她的嘴,说了这么久,怎么就不累呢。

    终于,她说了一句我最爱听的话:“那么,沙罗小姐,今天到此为止,明天秋姬还会继续来教您的。”

    “辛苦你了。”我朝她行了个刚教的礼。

    她满意的一笑,起身往外走去。

    一见她离开,我赶紧站起身,松松筋骨,伸伸懒腰,一把掀开垂帘,刚走了一步,就差点被所穿的袴裤绊倒,唉,真是要命,走都走不快,我在房间里练习走了一会路,渐渐适应下来才朝庭院走去,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。

    不管怎么样,如果要完成任务,看来还是要入宫会比较方便点。

    想来古代贵族女子也蛮可怜的,成年礼后就只能呆在这么一个小空间内,怪不得都短命了。

    刚走到庭院,忽然见到几个穿着白色狩衣的年轻男子从回廊上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那个男人,总是那副样子,我看着就不舒服。”

    “别理他了,佐助,他对谁都是那个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知道吗,听说他的母亲是白狐,师父怎么会收他为徒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他的体内流着妖孽的血液呢。”

    “总之,不要理他就是了……”

    男子们匆匆而去,听他们的对话,应该是贺茂忠行的弟子们。不过他们口中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?

    我继续往庭院深处走去,阳光犹如碎金一般点点洒落在庭院里的莲花池边,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正半蹲在池边,用池水擦拭着手背。

    他听到我的脚步声,慢慢转过头来。

    我愣愣的看着他,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清雅脱俗,灵动秀逸的少年,犹如蓝天上随心飘动的云絮,又好似挟带着淡淡叶香的一缕清风,纤尘不染,云淡风清。

    他只看了我一眼,又转过头去,继续自己的事情。

    我这才发现他的手背上有些伤痕,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我脱口道。

    他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“你的手怎么受伤了?要不要擦点药?”我走近了两步问道。

    “不用。”他的声音,就好像露珠滑落到竹叶上那般清透。

    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,他似乎有些诧异。

    “我说,你也是贺茂大人的弟子吗?”我侧过头问道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很喜欢阴阳术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我叫叶——-我叫沙罗,你呢?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这个少年真是惜字如金,我不由郁闷起来。

    “小子,你很拽哦。”我拾起一颗石子扔到了池塘里。

    “拽?”他总算有了点反应。

    “我是说你很清高啦,我这么和你说话,你都爱理不理的。”我又扔了一颗石子,那石子在水面上打了三个漂才沉下去。

    “哇,你看,有三个漂哦!”我指着池面道。

    “我,不是清高。”他望着池面,冷冷说了一句。“我是白狐的儿子,最好不要接近我。”

    我一愣,原来他就是那些人口中的白狐的儿子,

    他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,和我差不多大,仔细看,他那双眼眸是至纯至纯的黑色,好像黑色水晶一般,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光华,清澈通透,丝毫没有沾染到一丝尘世浊气。

    “白狐的儿子又怎么样?不管是人类还是妖物,他们都会有感情,有爱,如果心里有爱,妖物也值得让人尊敬,如果无爱,那么就算是人类也会让人不齿。”我一边说着,一边不避嫌的拍了拍他的肩。

    他抬头看着我,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讶。

    “你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贺茂大人是我的叔父,我再说一次,我叫……”

    “沙罗。”他忽然接口道。

    “嗯,原来你记住了。”我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沙罗小姐,沙罗小姐……”不远处传来了侍女的喊声。

    “糟糕,我要回房了。”我赶紧站了起来,拍了拍衣服,正要离开,忽然又想到了什么,道:“对了,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?”

    他嘴角微微扬起,淡淡吐出了几个字:“安倍——-晴明。”

    我的脚步停在了原地,安倍晴明,这个名字简直是如雷贯耳,平安时代最负盛名的阴阳师,竟然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?

    我怎么会忘了呢,安倍晴明的师父不就是贺茂忠行吗?他的母亲不就是传说中一只名叫葛叶的白狐吗?

    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少年晴明呢,

    我转过头,对他微微一笑,道:“安倍晴明,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。”

    他先是一愕,继而又一脸冷漠的转过脸去。

    第四章    百鬼夜行

    傍晚时分,贺茂忠行和保宪来到了我的房里,隔着竹制的垂帘,我隐约还是能看清他们的样子,只是觉得这样和他们说话好奇怪,又不是捉迷藏,躲猫猫。贺茂忠行和我说了几句家常话之后,又道:“沙罗,就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,有什么要求就告诉叔父。”

    我犹豫了一下,开口道:“叔父大人,沙罗有个请求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要求?只要叔父做得到,一定为你达成心愿。”

    “我,我想进宫。”

    “进宫?”贺茂忠行的语气显得有些诧异。

    “嗯,是做宫女。”我又加了一句,我可不是想接近什么天皇。

    “你是说女房?”他立刻恢复了平静。

    和中国的宫廷不同,在日本平安时代,能在宫里担当宫女这个职位的,大多都是贵族的女儿,一般人是没有资格成为女房的。沙罗的这个身份也符合进宫的条件,更何况她的父亲生前是从三位的殿上人。

    “叔父本来打算过一段时日,先定下你的终身大事,了却你父亲的心愿,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我的嘴角开始抽搐,什么,终身大事,拜托,别让我受刺激了,

    “叔父大人,沙罗真的很想想去宫里见识见识呢,您就答应我吧。”我开始发挥我的磨功。

    “父亲大人,其实妹妹去宫里也没什么不好。不过,”我一喜,挂名哥哥在替我说话,可是他接下来的一句又把我打入了冰天雪地中。

    “不过,我看要请秋姬教习沙罗更多的宫廷礼仪,以免到时丢了贺茂家的面子。”

    我从垂帘后瞪了他一眼,贺茂保宪,可恶……

    “但是……”贺茂忠行还在犹豫,保宪忽然凑了过去,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,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,开口道:“既然这样,叔父也不拦你了,不过保宪的话也有道理,明日开始让秋姬教习你宫廷礼仪。”

    救命啊,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干脆……

    “沙罗小姐,请您照我说的再做一遍。”秋姬有如梦魇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。

    “什,什么?”我刚才一直在神游太虚,什么也没听见。

    “沙罗小姐,请您仔细听好了,走路时您的視線要保持在距身體二十尺的前方,即不要過分抬頭,亦不可低垂頸首,雙腳微微弓起,至於腳後跟,最好不要抬得很高。”

    不就是走路吗,我胡乱往前走了几步。

    “沙罗小姐,您走的是平步,急步,练步还是缓步?”她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“啊?”我张大了嘴。

    “请您记住了,步行的速度,一呼吸一步的叫做缓步、一呼吸兩步的叫做平步,一呼吸四步的叫做急步,女子通常使用平步。不过,小姐要去宫里做女房,必须学会練步—,请您将雙肘張開,腳跟放鬆著地,慢慢前行,單腳邁出的間隔為三呼吸。”

    我翻了个白眼,伸出一脚,呼吸了两下,还没等另一只脚出去,就因为失去平衡而摔了一跤。

    为什么,连走个路都这么麻烦!三呼吸的间隔,这么长时间,简直就是金鸡单立!哪有人走得这么慢!我晕,宫里的人平衡一定都很好。

    “沙罗小姐,您的呼吸太刻意了,动作还欠缺优雅,请多练习几次。”秋姬的笑容在我看来,犹如恶魔的微笑。

    沙罗,沙罗,看在我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,你也要原谅我吧……

    “秋姬,我好累,可不可以喝点水。”在练习了n次后,我终于很不雅观的一屁股坐在了榻榻米上。

    侍女们端上了茶水,我赶紧拿起来装水的浅口碟,刚要喝,那个令我心惊的声音又响起来了,“沙罗小姐,手持器皿或其他东西时時,不要五指皆用,而應留出一指作為裝飾。”我低头一看,自己的五个手指正牢牢握着碟子,生怕被别人抢了似的。

    我快抓狂了,这到底是为什么,连喝口水都这么郁闷……

    “沙罗!”门外传来了保宪的声音,我的心里一阵窃喜,救星到了。

    秋姬迅速把我请到了垂帘后面,低声道:“既然贺茂大人来看您了,今天就到此为止,明天秋姬会继续教习您有关的礼仪的。”

    明天,,还要继续……我的眼前一片灰暗。

    “沙罗,今天怎么样?学得还好吗?”保宪坐在我的对面笑着问道,一股残梅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。”

    “托你的福,还没被折腾死。”我没好气的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呵呵,是你说要进宫的,你以为那里是这么好呆的吗?”他轻轻一笑,右手抚过那柄桧扇,顿了顿,又道:“对了,过几日少纳言家的典子会来教你和歌,如果想进宫,一定要学会和歌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!”又是一个重大打击,沙罗,我知道错了……我真的知道错了……

    “你好像很没精神的样子。”他的声音里好像带着丝笑意。

    “废话,我真怕还没见到皇宫,就已经被折磨至死了。”我有气无力的抱怨道。

    只见他身形微动,用桧扇挑起了垂帘一角,那双邪魅的眼睛一眯,似看非看的瞥了我一眼,道:“那么,明天,我带你去出去散散心,如何?”

    “真的吗?”我立刻来了精神。“可是,明天我还要学很多礼仪……”

    他笑得更加神秘,“明天秋姬不会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我半信半疑道。

    “自然是真的,等我父亲和晴明他们走了之后,我就会来接你。”他缩回了扇子,垂帘又放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晴明,是安倍晴明吗?对了,他是个怎么样的人?”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,想知道多点关于那个少年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当着我的面问别的男人,我可是会不高兴的哦。”他似笑非笑的说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跟什么,我可是你妹妹。”我瞪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“呵呵,晴明他啊,是个聪明的孩子,不过就是不怎么喜欢说话,和其他师兄的关系也不怎么样,真是让我有点头疼呢。”听保宪的话,似乎他并不讨厌晴明。

    “那个,为什么对我这么好,带我出去?”我有些不解的问道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他又是一笑,忽然把桧扇从垂帘下面伸了进来,轻轻压住了我的手背,拖长了声音低声道:“因为——。”

    虽然隔着垂帘,他也没有直接碰触到我,我却感到了一种淡淡的暧昧的味道。

    “——-你是我的妹妹。”话音刚落,他就适时的收回了扇子,站起身,道:“柳色很适合你,明天就穿这套。”

    转眼间,他已经出了房间,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残梅香味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早上,我对保宪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,秋姬怎么会不来呢?在房里等了一会,忽然有个侍女匆匆而至,在门口说道:“实在是万分抱歉,沙罗小姐,今天秋姬她不能来了。”

    啊?真的不来了,我的心里顿时一阵释然,今天不用受折磨了,可是有有些疑惑,忙问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回小姐,是物忌。秋姬她今日不能出行。”那侍女答道。

    物忌,我对这个词不陌生,是對“凶方”進行避諱的一種行為。按照九星氣學和奇門遁甲的理論,天地間的各個方位都由不同的星神守護著,像大將軍、太白神、天一神、金神等等。如果觸犯了神祗則會受到死的懲罰。因此如果在道路上看到了貓、狗的屍體或污穢的東西,就要停止當前所進行的事宜,回家「物忌」,以祈求神明的寬恕和保佑。当时的平安朝,人们可是十分相信这个的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,你出去吧。”我平静的说着,心里却是阵阵窃喜,巴不得她天天犯物忌才好。

    不多时,保宪就应约而来,带着我上了一辆牛车。

    车上的梅香清新怡人,我很喜欢这个香味,昨日也问侍女要了一些,将自己的单衣也放在伏笼上熏了一个晚上。

    “对了,秋姬今天犯了物忌,果然没来。”我笑了笑道。

    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。

    忽然想起昨天他说的话,我盯着他,道:“是你做了手脚?”

    “我?我可什么也没做,哦呵呵呵。”

    “才不信,看你笑的这么欠扁,一定是你。”我轻轻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欠扁?”

    “就是很想让人打你一拳。”

    “哦呵呵呵。”

    “又来了……”我别过头去,不再去看他。

    不多时,牛车穿过了朱雀门,在平安宫的大内里的太极殿旁停了下来,大内里是朝廷各省各部的集中办公所在地,阴阳寮就位于太极殿的东面,中书省的右侧。

    “往这里走一些,就是主上居住的内里了,也就是后宫。”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对我说道。

    这皇帝的后宫和官员们的办公地点也实在太近了吧,我微微有些诧异,早听闻在沒有受到中國的儒教影響的平安時代,後宮與貴族的生活比較開放。後宮雖然男女有別,但是並沒有宦官,而是一些普通的男性宮廷守衛在看守,一些公卿贵族能得以進出後宮也並不是什么特別的例外。

    “沙罗,你要乖乖呆在这里哦,不然……”保宪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,他勾起一个笑容,“你恐怕还要学更多东西哦。”

    “放心,哥哥,我一定乖乖呆在这里!”我立刻信誓旦旦道,他的这句威胁好有杀伤力。刚说完,一只白色的猫忽的窜了过来,保宪抱起它,笑了笑道:“乖孩子,刚才装死装得不错,现在就陪陪沙罗吧。”

    装死?我愣了愣道:“难道秋姬的物忌是因为看到装死的它?”

    “哦呵呵呵,有我的式神陪你,你不会无聊了。”他一边很欠扁的笑着,一边扬长而去。

    式神?对了,他是阴阳师,不知为什么,我觉得他的阴阳术和我的法术有点像呢。

    我掀起帘子,往外望了望,旁边似乎停着一溜牛车,有的简朴,有的华丽,大多数都在上面绘制了自己家族的家纹,这里似乎是停车的地方呢。心里不禁有些痒痒的,刚动弹了一下,那只猫就警告的喵了一声。

    小样,碍手碍脚的,我瞪了它一眼,眼珠一转,也掏出符咒,念了几句咒文,符咒立刻幻化成了一只耗子,它刺溜一下窜出了牛车,那只猫也条件反射的立刻跟着它窜了出去。

    搞定,我得意的拍了拍手,身子刚一动,手中的蝙蝠扇就滑了下去,正打算下车去捡,却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往这里过来。

    那脚步声离我的方向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竟然在我的牛车前站定了。

    隔着帘子,一股带着轻風略涼的澀香飘了进来,竟是说不出的好闻,我隐隐的看见了一个紫色的身影。

    这个人怎么会站在这里,我低头一看,发现自己的一角柳色衣裾不小心从帘子底下漏了出去。糟糕,一定被人发现了。

    那人似乎弯了一下腰,接着我的蝙蝠扇便从帘子底下被人递了过来,顺着扇子,我看见了那优雅修长的手指,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,这人应该是哪里的贵公子吧。

    “好香。”他低低说了一声,性感的声线中带着几分华丽。听他的声音,应该比保宪年长一点。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我低低说了一句,刚伸手想接过扇子,那人却又没有松开扇子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喂,你到底给是不给。”我一边拽着扇子往自己的方向拉。

    “这个香味,好像是是保宪大人常用的熏香。”他轻轻放了手。

    哇,这个人鼻子好灵,他这也算是闻香识美人吧,我忽然想象起贺茂保宪穿着十二单的样子,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想不到保宪大人在这里藏了……”他似乎又靠前了一点,手已经触碰到帘子,啊,这个男人,不会大胆的想要把帘子掀起来吧?虽然我不是那种见不得人的贵族千金,但是这样贸贸然的撩开帘子总是有些奇怪吧。

    忽听他的声音在帘外低低响起,“春霞掩春花,花色无由见。惟有轻风吹,花香偷送来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又道:“不知今日我是否有幸得见花色呢?”

    “不可以。”我干脆的拒绝道,厄——-这个,算不算是有人和我调情呢?

    “那么,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?”

    “不可以,而且,我也不是什么春花,只是春日一杂草,你就别放在心上了。”我一边说着,心里又有些好笑,这个男人连车里的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,就展开追求,莫名其妙,万一是个丑八怪捏。

    “春日一杂草?呵呵。”他轻轻笑了起来,忍不住想撩起帘子。

    “右大臣大人,您怎么会在这里?”保宪的声音及时的传入了我的耳朵。我心中一喜,保宪总是出现的那么及时呢。

    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是右大臣,听他的声音却很年轻,右大臣相当于中国的右丞相,是从二位的高官,自然也是身份高贵的殿上人。

    还没等那位右大臣回答,保宪已经不着痕迹的挡在了我的面前。

    “保宪大人,不知车里那位……”右大臣显然还是很不甘心。

    “哦呵呵呵,右大臣大人,这也被您发现了。”保宪暧昧的笑了起来,低头在右大臣耳边轻轻说道:“您可要保密哦。”

    他的妖魅眼眸眼波一转,右大臣似乎也有些挡不住了,只是笑了笑道:“原来是保宪大人的红颜知己,那么,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,帘子被掀了起来,保宪上了车来,在我对面坐下。

    “那个人是右大臣?好像很年轻的样子呢。”我好奇的问道。

    “源高明是主上的亲弟弟,位及人臣也是自然的事情。”保宪似乎没什么兴趣再说这个,立刻转移了话题,道:“我带你四处看看吧。”

    “叔父大人和晴明他们去哪里了?”我又问了一句。
    第(1/3)页